一场落日

哦，天哪！

    无意中，看到了今天的落日。说无意，是有原因的——除了旅游或者喝醉酒，谁没事儿会盯着落日看呢。太阳天天傍晚要落，有啥新鲜？人每天要从那条小街走过，一切也都熟悉。我们习惯于欣赏那些陌生的风景，而把熟悉的一切当作用以挑剔的环境。难不成，今天的落日是熟悉的太阳从熟悉的小街尽头落出了风景的样子？

    是。蓝天下，夕阳像一个烧红的巨大铁球一头栽向蔚蓝的大海，溅起满天霞光，先是一垄一垄的，再是一条一条的，然后是一缕一缕的，最后就成了碎片和碎屑；亮红，深红，橘红，粉红，由西向东铺展开来。还从来没看过如此壮观的晚霞呢——也许这个场景出现过，在漫长的岁月里甚至可能经常出现，只是我没有注意。世界上、生活中不是有许许多多美妙的时刻、美好的事物，从我们身边悄悄地来又悄悄地走吗？当然，满天晚霞不能换成美丽的衣衫，也不能采做孩子手里香甜的棉花糖，可是生活除了获得，还有体验，那些不能吃不能穿甚至对实际生活毫无意义的一切，就是让我们去体验的，它们会领着我们站在生活之外回望生活。

    现在那个火球温度下降了，光焰一点一点暗下来，收缩回去，天边成了铁青色，有点严肃。刚才看到的霞光渐渐恢复了云彩的形态，这一堆是灰色的，那一片是白色的，还有丝丝缕缕半透明的。可是，就在这些云彩恢复原形的时候，依然有些云片保持着霞的色彩，与那些恢复原形的云交错着、呼应着、重叠着。我知道这是视觉的误差，它们在横向上可能很接近，但高度上一定相差很大，所以低处的已经走出夕阳的光环，而高处的还在落日的照耀之下。

     只顾看天了，忘了看身边的花草树木、山岭房屋、行人车辆，它们在这场落日中又是什么样子？每天行走在人群中，却很少去看擦肩而过人的衣着、动作、表情，只是谦和地避让着，然后淡漠地走开。这就是我们啊，天天熙熙攘攘，却无法释怀心里的孤独。或许是寂寞得太久了，于是找一些借口来相聚，生日、结婚、生子、节日，甚至亲友去世，大家聚在一起，寒暄，喝酒，热热闹闹，借着几滴酒精放开胸胆，说几句互相取暖的话。宴会结束，人走灯暗，各自又沉入茫茫夜色，沉入寂寂的自我世界。

    落日已经完全沉入地平线，只有天地交汇处还有一抹暗红，而暮色似乎正是从那抹暗红里滋长出来，轻烟一样，丝丝缕缕地浮起来，越来越浓，越来越浓，天与地像困极的人的眼睑。好多文章里说“拉下了夜幕”，这是不对的，夜幕是由下往上的，地面已经辨不清眉眼，而天空还有一层玉色的亮纱。我久久凝视西天的那个台口，想，太阳就在那条线的背后热烈着，而我的一天却在线的这边慢慢地冷却……

    路灯亮了，车灯亮了，窗口亮了，人们各自在自己的夜里挖出一个个小小的孔，试图看清落日以后的世界的样子。

                                                 2015.3.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