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迷蒙中

哦，天哪！

    如果不是偶尔遇到那个窗口，我可能依然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里，在找寻什么。

    那应该是我连续不眠的第二个或者第三个清晨吧，大脑已经糊涂成杂乱的泔水桶，酸甜苦辣咸在一起搅和、发酵。看到形形色色的病人白天黑夜地涌进医院，有的伤于疾病，有的伤于车祸，有的伤于斗殴，喊叫、呻吟或者静默。病人的家属心态各异，有的静静地守着病人，有的在和医生讨论治疗中的问题，有的聚在一起争论医疗费用。有的病人看望的亲友络绎不绝，有的病人静静地盯着手机看，有的病人连吃饭都没有人过问……

    林林总总的人生万相，让你不能不去看、不去听、不去想。心里仿佛塞满了秋天潮湿的云团，低沉、清冷而潮湿——人生在世，原来竟有如此诸般不同！

    走到五楼普外科走廊西头窗口，外面正下着小雨，亮晶晶的雨线纷乱地斜插下来。四点多钟吧，空气潮湿迷蒙，天色还很昏暗，路灯还迷迷糊糊地亮着，而大街上已经人来人往。人们在雨中向着自己应该去的方向或快或慢地走，有的驾车，有的骑车，有的撑伞步行。都是要到哪里去呀？为什么连天光大亮都等不及？曾经和朋友熬穿长夜去看日出，或者在家乡海边，或者在他乡山顶，期待那金光闪烁的瞬间。当玉白色的天边渐渐被朝阳渲染成深紫色、橘红色、金黄色，然后大大的太阳渐渐浮上来，有时静静地凝视，有时热烈地欢呼。然而，我觉得没有哪个清晨能够像这个秋雨淅沥的清晨让我感动，我看到了同一个太阳下或者同一场秋雨里的芸芸众生，那些和我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同一个季节里的人。

    没有人知道我当时的心情，不是同情，更不是悲悯，而是深深的醒悟或者羡慕，仿佛从春秋战国、魏晋唐宋幽暗的历史中突然抬起头审视自我，一下懂得了自己在漫长的历史中、纷乱的人世间究竟是以一种什么样的状态存在着。年轻时的那些自以为是的理想，如秋日细雨般朦胧的想往，被慢慢到来的白昼驱散，显露出真切的面容——我不过是在路上行走着，不管是晴是雨，不管步行乘车，不管愿意不愿意，既然有必须去做的事，就必须在某个时刻出行。

    然而，这样平淡的行走多有意思啊！当我们穿过凉歪歪的秋雨，把热乎乎的早餐递到家人的手里，把红艳艳的鲜花送到顾客的面前，把湿漉漉的半片雨伞遮挡在同行人的头顶，生活以最原始的样子在晨光里形态各异地铺展开来，我们还追究过去的理想做什么呢，还纠结于昨日的是非做什么呢，还躲在自己幻想出来的塔尖里做什么呢？我只愿走在清晨迷蒙的烟雨中，在树下或者檐底躲躲闪闪前行，和南来北往的人一起去面对必须面对的生活琐事，去淋湿必须淋湿的发梢，一天一天平静地走向后人的回忆。

    生活从来不在空洞的概念里，而在某次突如其来的生病、某个黑魆魆的秋晨、某场迷蒙的烟雨、某次窗口的眺望中。

                                                                             2014.8.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