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浪花

哦，天哪！

    或许时间也觉得自己行走得四平八稳，方向稳定，速度均匀，因而怪讶人类何以在广袤的大地上踏出如此凌乱的脚印，赞叹人类的裙裾怎么能在历史风波中飘曳出如此华丽的弧线。作为人，对于时间的模样常常是不明就里的，唯有在某个特定的时刻，忽然意识到这个时间点与众不同，宛如河床上的石块，让时间的河流激荡出一串串漩涡，发出或清脆或混浊的声响。

    就拿今天来说吧，2014年6月7日，有什么特别的吗？它不过是许许多多天里的一天，不过是许许多多周末里的一个周末，不过是恒河沙数时间里的一粒细小到不能再细小的沙子。可是，它又确实是一粒不同寻常的沙子。

1

    一年一度的高考，今天再次开始了。全国多少考生必须面对人生的重大抉择，眼前千奇百怪的试题时刻在激荡着他们的心绪，欣喜或者苦闷，十几年筑起的防线今天接受了考验。考场外那一双双期盼的眼睛，是如何看着孩子一点点长大，一点点被卷入这场生存大战的漩涡？每天清晨孩子离开家的背影，每个夜晚孩子归来时的脸色，哪一刻不在牵动着亲人的神经？同样热切期待的眼神，得到的结果却千差万别。说什么好呢？——没有人能够轻松面对这一天。

    我曾向自己发出质问：是谁，让孩子的童年和少年背负如此沉重的压力？为什么盼到他们肩膀坚硬一些，他们却再也不肯接受探究世界奥秘的重任？不要总是把今天的尴尬推脱给历史，历史上从来没有“七七”、“六七”这样举国惴惴的日子。

    坚持一下，孩子们，熬过了这个漩涡就自由了，就不用天天争满分、争名次了，就可以高呼“60分万岁”潇洒东西逍遥南北了。6月7日的河滩上，谁家归燕啄新泥？

2

    我们都是赶在7月7日参加高考的，偏偏孩子出生在6月7日，而且是高考时间调整的第一年。我总觉得孩子的生日与这场已经挣扎了几代人的考试有着某种神秘的联系。

    早上天还没大亮孩子就醒了，轻轻地跑到我身边。我抱抱他，祝他生日快乐。一年三百六十天，总有一天对某个人很特别，而知道这一天的人并不多。孩子特别希望知道若干年前的这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不厌其烦地讲给他听，从头一天晚上我在外应酬，大约十点钟才提着个西瓜回到家讲起，到半夜我架着他妈妈往医院跑，走到一个小花园角上走不动了，打电话叫了120，再到他清晨5点多出生却不肯哭喊，被医生打了屁股，然后送到恒温箱里护理……每一个细节他都要仔仔细细地问，这一天对他而言太有意思了，可是他却什么都不记得。

    这确实是一个遗憾，所有人都存在的遗憾——一个生命独立于这个世界的时刻，自己竟然什么都不知道。可见生命连宣布独立都是被动的，后来一系列进程似乎也很难掌握主动权。

    下午带他去理发，回来的路上跟他说：孩子的生日，就是母亲的难日。他说我知道。我笑了——没有人能真正理解自己母亲承受过的苦难，等到能够理解已成为束手无策的父亲。不论男人还是女人，真正成熟不是年龄达到某个界线，也不是身体长到什么高度，而是有了自己的孩子，是目睹了孩子的出生与成长的过程以后。在这个过程中，对照着孩子成长，一点一滴地复习自己的生命历程，渐渐懂得生命的艰辛与珍贵。

3

    除了具有普遍意义的高考，还有不具有普遍意义的孩子生日，我不知道今天还有什么特别的。——一定是有的，要不和小区一路之隔的大润发超市为什么选择今天开业呢？这个超市已经建好有两年了吧，先说某年月日开业，结果没开，又说某月某日开业，又没开。一时间议论纷纷，有人说超市老总没给某官员送礼，有人说本地一家超市企图强行控股，有人说什么什么的。每种说法靠不靠谱无从考证，不过投射出社会在小老百姓心目中的影像而已。

    我们一直盼着它早日开业，为了生活方便。春节过后，商家有了明显行动。我们猜测“五一节”差不多吧，结果没开；又猜“六一节”差不多吧，又没开。孩子开始展示他的生活经验了，说：可能会在6月6号开业，因为“六六大顺”，或者6月8号开业，“又顺又发”。我深以为然。结果人家今天开业，谁能摸清其中的原由？

    即便看上去对自己来说毫无特别之处的时间、时刻，对于别人则可能非同寻常、意义重大。我们不能不尊重每一朵时间的浪花，那是各种机遇、机会、机缘撞击出来的生活趣味。远方的朋友时不时发条短信过来，说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不？我是个健忘的人，只好支吾其词。朋友呵呵一笑：呵呵，五年前的今天中午我们一起排队买饭，你说了一句很深刻的话，晚上月亮很圆很大。天哪，这怎么可能记得住！我知道他在和我开玩笑，而这个玩笑却使那一天变得很有意思。

    高考开考，孩子生日，超市开业，也算是机缘巧合吧，于是一家人今天两次横过马路，到大娘水饺和新石器烤肉店吃饭。孩子很开心，我想他一定会把这朵时间的浪花留在记忆里。若干年后，他回想起来，像一粒石子投进生活的湖面，心情会因此而有些不一样吧。

                                                      2014.6.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