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野之外
哦,天哪!
每个人都是一个中心,整个世界在围着无数个中心转。我们的目光能看见天上的云朵和星星,能看见远处的灯光和山峰,却看不清阳光里的尘埃、人与人之间的场。我们说世界很大,那是在极目远眺;我们说世界很小,那是在低头沉思。低头抑或仰头,我们的世界都在视野之内,视野之外的事儿,我们几乎一无所知。
1
公交车上,孩子的眼眸黑白分明,奶声奶气地说:我坐妈妈这边!妈妈微笑着,把孩子圈进自己的怀里。初冬的阳光从车窗照进来,明亮而且柔和;马路边有很多老人在缓缓地走着,手里提着两棵葱、一把青菜或者一方豆腐。
这是落在我视野里的一幕,让我久久地感受着一种温暖,一种慰藉。我想在那川流不息的车流里,这样的情景肯定时刻都在发生,都像暗夜里的一豆灯光,在把一缕美好的情愫向整个车厢传送,向更广阔的空间里辐射,向每一个季节里延伸。
2
十字路口,一辆轿车笛声大作,像着了火。一个骑着自行车的老人紧张得不知该如何躲避。轿车打了一个旋,在老人前面停下,下来一个黑塔般的汉子,指着老人说:想死吗?一把年纪路也不会走啊!老东西!老人愣愣地站着,手足无措。深秋了,傍晚的风吹得落叶在地上打着旋,夕阳已经成了深紫色,快要收了。
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一共有多少十字路口,有多少十字路口曾经、正在、将要上映着这样的生活剧。一位交警可能有点看不过眼,往这边走了两步又回去了——他能管得了这个老人,能管得了所有的老人吗?况且正值下班高峰,路上行人如蚁,他要管的事儿太多了。我倒是不用管任何行人,可是又能管得了谁呢?我就是地上的一片落叶吧,跟着风走,或者跟着前面的落叶走。
3
墙角长出一株牵牛花。起初只是两片厚厚的叶子,几乎和所有植物刚长出来时一样,看不出它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后来长出的叶子变成了三个尖,再后来中间长出一条细细的丝,才知道,哦,原来是一棵牵牛花。那条细丝在风中摇摆,左弯弯,右弯弯,不知空气里有什么东西可作依托。不知哪一天的哪一阵风,帮着牵牛花够到了一棵草,那柔嫩的细藤轻轻地拥缠过去;又不知哪一天,看到那藤蔓已经越过那棵草,蔓延到篱笆墙上了。秋天,满篱笆的牵牛花开得嘀嗒嘀嗒响,已经不知道它的根究竟在什么地方了。
我想,在我看不到的那片围墙外,一定还有一棵或者几棵牵牛花,细细的蔓,开粉蓝色的花、紫红色的花,或者粉红色的花。我喜欢粉蓝色的,不要太多,三五朵就好,在大片大片的绿叶间闪烁。那花朵很像旋转起来的裙幅,里面白色的蕊,就是那年舞着的小人儿了。紫红色的也还好,就是和秋天的色彩不很搭调,和海边的气息有些隔膜。粉红色的就更差一点了。
牵牛花是美丽的,仿佛自奏着舞曲呢。它的生长过程我看得免细致了吧,可是和真实的生长相比,知道的又有多少呢?就是那漂亮的花朵,也不过是走过时的一瞥。我的目光在时间里匆匆划过,和所有的东西都是一触即散,那点喜悦,也不过是火柴点燃的瞬间亮光。而我,就是那根短短的火柴,只能照亮身边的一个瞬间。
4
我时常感慨于生命的奇妙——一只小虫的生命可能只有几个月、几天,甚至只有几个小时、几分钟,但是它们的生命历史却从来不曾断过链。看家谱的时候,这种历史感会更重一些。弟兄几个分枝分叶一代一代地繁衍,其中一个不知由于什么原因,突然没有后代了,那一支就断了。这时就觉得不论人的生活状况如何,每一个活着的人都很了不起,因为几千年过来,风雨飘摇,这条生命的线居然还和祖先连在一起,经过无数次基因重组,居然还在固守着一个种族的特性。就冲这一点,任何人都该好好活着,好好做人,因为祖先是优秀的,否则这条线早就断了。
生命的奇妙更在于现实和历史的对照。现实是那样的具体、细节,而历史却粗枝大叶。有谁在吃饭的时候会想起老祖宗曾经咀嚼着什么?有谁在讨论一位历史人物的时候会深入到他的衣食住行、喜怒哀乐?如果我们能了解历史人物当时的瞬间情绪,历史就变成生活的回放了。让那些古人和我们生活到一起来,我们还能指着某人的鼻子说你是昏君、你是奸臣吗?做得不好的古人可能也有他们现实的不得已,做得好的古人也可能有很大的或然性。没有时间对生活进行抽象,历史会乱成一团麻。
而我们就是那团麻上的一条细丝,能看清历史却看不清现实,能看清别人却看不清自己。就跟自己不能时时盯着自己的脸庞看一样,纷繁的生活和在纷繁生活里冲撞的自己,都在视野之外。
2014.12.1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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