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杏枝

哦，天哪！

    中午去接放学的孩子，刚把电瓶车停好，就有一辆三轮摩托轻轻地滑过来。我不知道那位三轮车主人要做什么，但是我知道他没有一点关于“空间”的常识——在这么开阔的地方，和陌生人的距离凑得这么近，会被认为是冒犯。但是，我有这方面的知识，所以不在意他的冒犯，悄悄转到车子的另一侧，避开与他的直视。

    原来他是一位回收废品的。不大的车厢里放着三个雪碧瓶、几截旧电线，还有一个家伙是什么搞不懂，似乎是油烟机里的滚筒。滚筒站立在那里，一根杏树的枝条斜插在中间的圆孔里。车厢里很杂乱，然而有了这根刚刚长出心形叶子的树枝，顿时鲜活起来。

    这样的发现让我在心里感慨万千。平日里我们这些人盯着书本讨论是是非非，争论真善美假丑恶，竟然没想到随意斜插的一根杏枝就可以把一辆废品收购车打扮得春意盎然、生机勃勃。——其实我是知道的。几年前，曾看到过一个长相粗砺的女子拿着手机拍路边的樱花，对侧目的路人一副不管不顾的样子，我就想不管自身美丑，女人都是爱美的。我甚至还自以为是地想，不论一个女子长相如何，一旦成为母亲，都值得所有人尊重。可是我今天看到的是一个中年男人，穿着凌乱，胡子拉碴，他用一根花朵落尽的杏枝装点了低微的生活和属于他的春天。看来，美是属于所有人的，只要你心里有美的意愿。

    或许是我盯着那根杏枝太久了，让他产生了隐隐的不安，他从自己用塑料片搭起的驾驶室里跳下来，倚在他的车子上，把我和那根杏枝隔开。他的手里是半包钙奶饼干，黄色斜纹塑料包装的那种。打量我一下，然后自顾自地啃起来。本来想跟他打个招呼的，感觉他的警惕性挺高，就算了。说真的，我也有防范心理，我怕他对我的电瓶车产生兴趣。

    这不能怪他，也不能怪我。两个星期前，我的电瓶车在夜里被人撬走了电瓶，一辆新新的车子被撬得支离破碎。当时我很生气，如果你需要车子就连车子一起搬走好了，至少你还可以骑，可是却为了几百块钱把一辆几千块钱的车子弄得大家都不能骑！修车的师傅说，最近这个区每天都有三四十辆电瓶车电瓶被盗。还说这些人装扮成各种身份，白天盯梢，晚上下手。这样的生活环境，怎么能不让人疑心重重呢。

    前几天早上，一个女子骑车经过我和孩子身边，突然停下来，说自己是即将开业的一家超市的员工，请我办一张会员卡，登记了我的电话、身份证号和家庭门牌号。她走了，孩子责怪我：你怎么能把家庭住址随便告诉陌生人呢？我得承认，我是个缺乏防范意识的人，觉得大家生活在同一个区域就该互相信任；倒是孩子，在学校经受了一些防火防盗的安全教育，随时随地检查家门和车门上锁情况。我知道这样的教育是对的，可是如果和陌生人说话都带着心理负担，将来他们该怎么跟社会相处呢？

    那个男子吃完饼干，启动车子走了。原来他只是找一个安静的场所打发自己简陋的午餐，却给我带来了一根好看的杏枝。

    我也感到一阵轻松，所有的揣测都是人心泛起的浮光。抬头远望，天空辽远蔚蓝，冲散视线的梧桐树上，去年的悬铃和今年的新叶在阳光下一起挂在枝头，自然而妥帖。再过一段时间，那些悬铃就要炸裂开来，那些种子就要驾着飞絮寻找自己的落脚点了，如果条件合适，它们会把绿色一直这样在大地上铺衍开来。

                                                  2014.4.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