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
哦,天哪!
小学的时候读过一篇课文,题目叫《几粒米》,讲的是“我的小叔叔”因为饥饿抓了地主家几粒米被活活打死的故事。故事的真伪不敢妄加评论,但是当时我是信的,所以对米一直充满了敬畏和珍惜——要知道,那是人命啊!
母亲讲,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外公病倒了,我母亲去看他的时候,他对我母亲说:孩子啊,哪怕有几颗米熬点汤喝,心里也好受点啊!母亲手里连一颗米也没有,只能流泪。当天夜里,外公就饿死了。所以,我还没出生就失去了外公。
米是好东西啊,能让人活命。
不过,米来之不易。我经历过米生产的全过程,从选种、播种、薅秧、插秧、施肥、喷药、拔草、收割、脱粒、晾晒,一直到加工成米。其中的辛苦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能真正体会,播种的时候水还刺骨地冷,却要毫不犹豫地脱光脚走进泥水里;薅秧的人要坐在矮矮的板凳上,整天整天地把手脚浸泡在水里;插秧最难以忍受的是腰酸背痛,好不容易一趟插到头,却无法坐下来休息,因为到处都是黏乎乎的泥水;喷药如果是粉药要在露水未干时喷,否则不能粘到叶子上,而水剂则要在阳光最好的时候喷,这样才能达到熏蒸的效果,稍不留神毒药就会顺着张开的毛孔进入人体,让人中毒甚至致命。
如果收获过程中不小心,一粒金黄的稻谷就可能进不了人的饭碗。熟的时候会被鸟雀吃掉,收割的时候会碰掉,运输的时候会摔掉,扬场的时候会迸掉……一粒晶莹的米,要经历七灾八难才能变成食物。很多人捧着一碗洁白的米饭,可能只感受到那幽深的清香,而对背后的辛劳知之甚少。
米不仅仅是物质,也是种田人的作品。他们从耕种过程中感悟生活哲学,说“土不欺人”,那意思是,你付出多少才能收获多少,只要不偷懒,土地总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我的一位堂哥家的女儿名字就叫“大米”,如此朴素的名字,却让人产生洁白、晶莹、清爽的美感。美学上说实用的观点无法产生美感,那是学术,在淳朴的乡村,人们就能把实实在在的生活和对美的追求融合在播种中,整饬的田塍、横竖成行的秧苗、色彩缤纷的瓜花果花、金黄的稻谷、晶莹的大米,还有孩子们带着田园气息的名字。
从乡村出来的人留恋这些东西。二姑姑十几岁就在城里生活了,可我的小表姐名字却没叫什么“丽”或者什么“娜”,她叫“小米”。“小米表姐”,叫起来特别亲切。
记得给学生讲“词素”这个概念的时候,我举的例子就是“米”。我说稻子去掉壳叫“大米”,谷子去掉壳叫“小米”,花生去掉壳叫“花生米”,这些词里的“米”都是一个词素,连虾子去掉壳的“虾米”也还是一个由此而来;那么“一米长”中的米和前面说的“米”还有没有关联?学生一下子就听懂了。尽管有些“米”已经和米饭的“米”毫无关联,可是凡是带“米”的词语还是让人产生亲切感。台湾著名绘本作家几米,本名廖福彬,其笔名来自其英文名Jimmy,在我还不了解他真实身份、只读到他的笔名时,就觉得他的画一定是很美的。
年前回老家,二嫂非要让我们带些新米回来。每次端起亮晶晶的米饭,我都要想起挂在他们腮边的汗珠,想起粘在他们灰白发梢上的草叶。他们都是六十多岁的人了,儿女都在外地工作,所有的事情都得自己做。而他们得到的唯一回报,大概就是在外工作的亲人拿走大米时的满足感吧。二哥说:地都被征了,以后想吃自己种的米也不容易了。
一粒小小的米,凝聚着人们多少心酸和快乐。我现在吃着米的时候,知道感激我的兄嫂,可是在吃那些不知来历的米时,我却不知道应该感激谁,唯有默默享受米的美好。
2014.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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