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海

哦，天哪！

    应朋友之约去盐圩钓鱼。

    其实我对钓鱼兴趣不大，小时候喜欢，那是因为嘴馋，后来再去钓鱼，从鱼嘴里摘钩的时候就有些手软——鱼们就因为一口食物，竟落得如此结局实在可悲，觉得被钓上来的鱼和自己的生活并无本质区别，竟至有些心寒了。这次去钓鱼，是冲着滩涂上荒长的芦苇和海英草去的。

    秋渐渐深了，以往经过盐滩见到的芦苇差不多也该白发苍苍、茫茫一片了吧。还有海英草，在秋风里结满籽实，会由碧绿变成紫红；这种俗称盐蒿子的野草，饥饿的年代人们一年要采两次，春天嫩的时候采来当菜吃，秋天老了采籽当粮，吃得人脸色发青，但可以活命，属于那种让海边人又爱又恨的草本植物。盐滩其它植物几乎无法存活，视野开阔，加上这两种植物，在秋天的夕阳下显得特别苍凉。

    我喜欢这种苍凉。说来有些奇怪，大部分人是喜欢繁华的，至少喜欢美丽的景色，而我特别喜欢一种贫瘠的寥落、空旷的寂静，觉得那才是真实的，更接近我的内心世界，让我可以有充足的气氛反观人生。我不是不喜欢繁荣，但所有的繁荣最后终将归于落寞，没有什么比荒凉更持久，更让人觉得有一种无可退让的踏实。

    可惜秋还不够老。芦苇刚刚长出花穗，海英草也还没有红透，加上盐滩上越来越多的工厂插足，以往的荒凉被践踏得支离破碎，反而让人无法安静。于是收拾好心情认真钓鱼。

    虾塘里那种叫做沙光子的鱼依然傻得执着，只要鱼钩带着饵料丢下去，它们就会奋不顾身地扑上来，前赴后继，最后一条一条被拎到光天化日之下，上演着临死前的挣扎。一个多小时，几个人就钓了二十来斤，战果辉煌。

    朋友的亲戚招呼吃饭去，就在海边借了人家的锅碗瓢盆，煮了鱼汤；亲戚又去买一大盆对虾、一大盆螃蟹，一律清水下锅，煮成亮红。大大小小一堆人，围拢来唏哩哗啦吃起来。说真的，在海边生活，海鲜真是没少吃，不过像这样大碗大碗地喝汤，一盆一盆地吃虾吃蟹，还真是第一次。虽然心里也还存有生命不易的怜惜，但是很快就被那种粗放的豪情冲得七零八落了。

    听说海堤背后的大海正在落潮，海滩上有螃蟹、花蚬、马蹄螺可拾，一群人又整顿装备来到海边。可惜来迟了，大海开始涨潮，没有拾到像样的东西，倒是那些从海底露出的礁石上长满的海蛎子，让人心生馋涎。抬头远眺，海面上灰蒙蒙的，没有打鱼的白帆，也没有海运的大船，只有昏黄的海浪把阳光东一抹西一抹地反射起来。大海显得贫瘠而疲惫。远处的群山并不高大，像一群斜倚在那里的人，身上穿着秋色染成的斑驳的衣衫。突然产生了幻觉，那些山仿佛是一群退伍的老兵，倚在秋光里回忆着曾经的热情与功勋。而如今，一切都已成为过去，大海成了他们共同铺盖的军被，不过早已褪色。——苍凉，在赶海时被我从海滩上拾到了。

    大海是一碗鱼汤。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想象颇为奇特、豪迈，那些暂时躲在咸涩海水里的鱼们听了是什么感觉无法推测，大家都笑了。往盐池放水的闸口边有几个人在卖一些杂七杂八的鱼虾，看来他们从海里拾到了实在的东西。还有不少颜色漂亮的河豚鱼，鲜活的，可惜有毒，没人敢吃，被一个小伙子弄得肚子鼓满了气，扔回海里去了。

    只要到了海边，谁都是赶海人，因为没有一个人不想从大海的身上捡拾点东西。大海博大，大海宽容。

                                                       2013.1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