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的生活

哦，天哪！

    今年中秋的月光最好。也许以往的中秋月也好，可惜我都忘却了，只有眼前深蓝的天空、快速移动的云团和沙沙落下的月光。晚风清凉，时间空旷，满眼疏阔，白天想看清的一切都朦胧了，白天不想看的东西都看不见，到处都显得干干净净的，真好！

    我这样说，似乎是一个很会欣赏的人，其实根本不是，不论面对风景还是面对生活，我有一个很不好的习惯，喜欢问自己：怎么会这样？有人可能以为这是爱思考的表现，其实不是，这样的追问常常把我从欣赏变成探究，凭空失去了很多愉悦。初到草原应该惊呼的，“呀，多么辽阔啊”，可是我不是，我总是在想，这草原究竟有多大？我怎么才能同时看到它的所有边际？看到太行山脉巨大而整饬的沟壑，应该从内心发出感叹的，“上帝的力量是多么神奇啊”，可是我不是，我一直在想，这是什么类型的岩石？是什么样的地质运动造成了这样的地貌？……不知有多少次，我恶毒地损自己：你以为你是谁呀，什么都能搞懂啊！因为知道一旦去探究，我与这一切就“隔”了，或者说我就失去了这一切。我应该不经过大脑，直接杵到风景、人物或者事件面前，该哭该笑顺其自然。然而我做不到，我缺少月光般的灵性。

    月光和我完全不同。大地上充满了贫穷、荒凉甚至战争，它坦然地照下来；人世流淌着欢笑、歌声或沉默，它也朗朗地照下来；有人对月思亲，泪流满面，它轻松地照下来；有人合家团聚，笑声融融，它安闲地照下来……夏潦沉静，秋虫低唱，它用纯净的光色宣布：中秋，又到了。至于这个节日意味着什么，它管不着，也不去管。这种浑然无觉，我以为就是人们常说的“慧”。“智”是后天习得的，而“慧”是根；“智”给人以清醒和了然，而“慧”给人以圆融和自由。

    这个世界如果没有了太阳，肯定是缺乏生机的，因为太阳主管生长。我不知道如果失去了月光，世界又将变成什么模样，至少说，夜会让人觉得太黑、太长了吧。万物的节律在一年中随太阳周转，而在一月中则由月亮决定，按月开的花朵，按月发的工资，还有人的生理周期——可以肯定地说，如果没有月亮的存在，其它事物可能会继续在阳光下生长，而人类肯定是无法存在的。太阳总是想方设法让人类看清一切，清楚地认识自己生存的现实环境，进而学会利用，学会创造，也学会争夺；而月亮总是费尽心思地让人类忘记阳光下的一切，在洁净的月光下审视自己，自己的情感、自己的灵魂，白天被世俗染污的人格需要用月光来涤荡，这样人才能活得散淡、轻松、滋润、干净，才能更像一个人，而不仅仅是物欲的强者。

    是啊，再强硬、强势、强大的人，在月光下面都会映照出温和的、柔软的、甚至软弱的影子，这才是完整的人。月光，可以让不真实的人生幻影淡去，古话说叫晚上“扪心自问”，其实就是对自我的寻找。不论是贫穷的人还是富贵的人，走在月光下都会脱掉社会角色的外衣，只有独自行走的自我。

    ——月生，月圆，月缺……循环往复。

                                                    2013.9.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