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你了

哦，天哪！

    “有人说你了！”生活中经常听到这样的话，表情和语调神秘兮兮的、慷慨激昂的、同情愤懑的……总之，让你的心里咯噔一下子——我，又怎么啦？

    是啊，我又怎么了？其实怎么也没怎么，只是别人传过来的话击中了你的软肋，触到了你最不愿意提起的话题，如果有人说你摸彩中了五百万，你会咯噔一下子吗？凡是小道消息，大多是说某人如何如何不好的，因此带有一定杀伤力，这是心里咯噔一下的原因。但是，听话人的心里有一个不好逾越的沟堑才是关键。我不想套用宗教上的词语称之为“心魔”，但它至少是一个“障”，阻碍你明辨是非的障碍。

    这个“障”来自外界的不公正或者内在的不自信，说到底就是自我价值观与外来评价之间出现了冲突，而这个冲突我们一直没有找到平衡。阿Q听到小尼姑骂他“断子绝孙的阿Q”，心里掀起了轩然大波，对于一般人来说不应该有如此强烈的反应，因为自己做了坏事挨骂是正常的，可是阿Q不行，“夫不效有三，无后为大”是他的人生价值取向，于是那个看似怪诞的梦解密了阿Q的心理程序，进而又引导他演出了向吴妈求爱的悲剧。我以为是悲剧，不是闹剧，因为不论是阿Q还是吴妈，心里都有很深的社会道德框架，他们的悲剧不仅仅是个人问题。“有人说你了”，听上去是个人行为，实际上我们常常把它当作社会评价，因此引起的反应总是比事实更强烈，引发的连锁反应也就更加复杂。

    “有人说你了”。谁说的呢？这是我们作出的第一反应，但得到的答案未必就是真实的，因为说你的人不在对面。就算说的话是真实的，却已脱离了说话背景——语言一旦离开背景，意思会发生很大变化。林黛玉因为人生的语脉突然中断，留下一句“宝玉，你好……”让世人生出多少揣测——有人认为黛玉不理解宝玉，那省略号应该是“宝玉，你好狠心”；有人认为黛玉不可能不理解宝玉，那省略号应该是“宝玉，你好自珍重”；有人认为黛玉早已看穿了婚礼骗局，那省略号应该是“宝玉，你好傻”……没有了语境，所有语言的含义都是不确定的，况且还有说话人的表情、动作，还有天气什么的，因此，当“有人说你了”这句话传到你的耳朵里，可能早已不是那个人说你的那句话了，而是你面前这个人传递给你的话，这句话打着传递者个人的烙印。

    我从来不怀疑传递小消息者内心拥有的善意，但是我不敢保证传递小消息产生的后果。孩子进入叛逆期，非常不听话，妈妈生气地数落：你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孩子质问：我变成哪样了？妈妈说：算了，我也不想说你了——你都不知道你们老师、同学是怎么看你的！如果妈妈把老师的话转述给孩子还好一点，这样含糊其辞地撂一句，让孩子心里更加七上八下、五味杂陈，进而产生猜测、臆想，无限放大妈妈那句话的内容和严重性，然后是对自己的全盘否定，再后来转化为对老师、同学、学校、学习的怨怼……不要以为只有孩子如此，成年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哪怕你的心湖再平静，如果有人跑到你面前来一句“嗨，有人说你啰”，你能完全无动于衷、波澜不兴？微波在有意无意的联想中形成共振，最后可能形成滔天巨浪，吞没理性。小道消息给不同的人带来的破坏性是不同的，严重起来可能是摧毁性的。

    如果可以，我希望这个世界上永远不要有人对我说“有人说你了”，当然我更知道这是不可能的。那么，面对纷乱的世风又该怎么办呢？做不到“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那就只好破除自己的心障，问一问自己：我做了什么？我做这些的出发点是什么？在做事的过程中是不是有些不妥的地方？……我对自己行为的评价是什么？反思和自我鉴定是消除迷茫与气恼的法宝，它可以帮助我们找到社会评价跟个人价值取向的切合点或背离处，从而对定自己生命的意义有一个清醒的认知。当我们以开阔的视野去审视自我时，心界就宽了。“有人说”，这是个什么样的人？有没有代表性？他为什么要说？他说的是事实吗？……情绪总是人类遇到问题的第一反应，但情绪过后一定要恢复理智，不能让情绪把自己无限度地点燃，不能让一句“有人说你了”把自己引入人性弱点的荒野。

                                                           2013.9.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