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服的高度

哦，天哪！

    征服，是一个很有力量的词语，可是，拿着它，却无处可放。

    走过的山也不算太少了，风景的记忆已经在时间里逐渐风蚀，只留下少许残片，但是每次与山的对话永远留在那一个个瞬间：人站在山脚，仰望险峻的山峰，渴望与畏惧交织着，年轻的时候喜欢在心里大声地说，我要征服你！于是把路边的风景全部抛开，唯一追逐的目标似乎就是把一座座山峰踩在脚下。杜甫说“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那只是愿望，而我却真实地站在山巅。真实地站在山巅，眼前是不曾见过的世界，天高地远，群山臣服，回首来路，心中涌动着无限的豪迈。然而，从山顶回到山脚，一种失落感顿时挤占了喜悦，因为发现自己英雄了那么一小会儿，还是要乖乖地回到山脚，还是要仰视巍峨的山峰，还是要真实地感受自己的渺小与软弱——来到某个高度，再回到起点，这也叫征服吗？

    征服，不是占领某个高度，恰恰是上升到一个高度以后发现自己的高度不够——如果自己拥有山的高度，又何必要把登上山顶视为征服呢？我们要蹲下身子和孩子说话，因为我们比孩子高大；伟人用平易的态度与平民交流，因为他们比平民强大。阎王为什么好见？小鬼为什么难缠？都是高度问题，地位或者见识。

    人一辈子能够征服的高度不过是自己的身躯，因为头颅始终在身躯之上——看的高度，听的高度，闻的高度，还有说的高度，都可以支配人的行为，而最高顶点是思想的高度。征服者对付他人的办法常常是砍头，行为上看是切断人的呼吸，实际是终止人的思想。按理说，头发是人体的最高处，可它们却随时可以被剪掉；“聪明绝顶”的人头发稀少，我以为那是头发让出高度给大脑；老人发稀，是练达。

    生活中，俯身是谦逊。我的老师说过，“当你高人一头的时候，要把头低下，否则就有人试图征服你；当你高过别人两头的时候，要把头抬起来，别人只能仰视”，这是一种心理体验，但未必是一种社会经验——不论什么时候都没必要把头仰到天上去，因为谦逊是征服自己的高度，而不是别人的人格高度，身体的高度下来了，做人的高度才可能上去。跪拜是放弃自己的高度，因为有所求，所以只好把身体一节一节地折叠起来、低下身躯和头颅，让别人获得心理上的优势，这和谦逊大相径庭，这不是征服自己的高度，而是人格被征服。我没看见一个思想者的雕像是躺着的，因为只有灵魂高于肉体才可能有思想。而躺下是灵魂对肉体的尊重，休息或者放弃高度的梦想。

    有人开玩笑说“我这个人个头不高，也就一人来高”。一人来高，是所有人的高度。

                                                              2013.6.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