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滩

哦，天哪！

    那片盐滩真的太大了。车子走在窄窄的水泥路上，两边是高过车顶很多的芦苇，在苇墙的空隙里可以瞥见四四方方的盐田，一大片一大片连在一起，只有细细的土埕隔开，仿佛一面面湛蓝的镜子，与天空遥遥相对。在盐滩上行走是很单调的，那里除了海英草（俗名盐蒿子）和芦苇，几乎没有别的植物。在单调的环境里行走，即便是坐在车上也会感到路特别漫长，更何况盐滩如此辽阔，让人觉得一直在原地打转。

    有时觉得好笑，本地人怎么会把洒盐的池子叫做盐田呢？田是用来耕种的，可是这片土地却用海水滋养出一片空荒。

    那是十几年前走过盐滩看到的景象，如今已经不是那样了。车子走在宽阔的柏油路上，除了一段正在修建立交桥，其它地方都很通畅。大片的盐田已经不在，被石头和泥沙抛填起来，成了一片片乱石嶙峋的土地，在阳光下显得粗砺而焦渴，迫切需要人来爱抚。不是身为人类就骄傲，大地上什么不需要人类来爱抚呢？以前人是用汗水，如今需要的是资金。芦苇没有了，盐蒿子也没有了，点缀在混浊土地上的是几处新建的厂房，看上去更加空旷而孤寂。

    车上有人在预测这里大约需要多久才能繁荣起来，说得有根有据——某某地方十年前还是一片稻田、一片豆田，可是如今已经灯红酒绿、房价飚升了。这是我亲见的，所以我相信资金是有魔力的，投向哪里哪里就会天翻地覆。以前见到繁华心里会感到自豪和力量，可是现在不是了，总觉得我们是在吃子孙的饭——当我们把地球建满了，那些孩子再也不知道什么是芦苇、什么是海英草，甚至也不知道什么是稻子、什么是豆子，他们必须用工厂生产的东西充饥，只能到网上查阅图片来了解植物和动物……这究竟是一种进步还是倒退？我不是一个保守主义者，也不是一个自然主义者，可是面对这种掠夺式的开发心里忍不住涌起一阵阵恐慌和疑惑——我们需要这么多物质吗？地球上的一切总归在地球上，慢慢享受上天的恩赐不好吗？为什么非要在我们手里把它们全部弄到眼前来看着呢？

    在一座矮矮的小山上，还残存着几棵树，向阳的树梢上停着不少白鸥，让人心里稍感欣慰——这些喜欢在滩涂上捕食栖息的鸟儿，还没有完全抛弃我们，尽管我们把它们赖以生存的空间抢占殆尽。可以预测，不需要多久它们就会离开，动物都是恋旧的，而它们的家园已经不在，难道水鸟要改变习性生活在山上吗？人类是不可靠的，我想所有和人类打过交道的生物都已经得出了结论。它们之所以还在坚持，肯定是希望这些直立行走的动物某一天能够罢手，还天地原本的面目。

    然而这是多么虚妄的期待啊！凡是物质高度发达的地方，必然会形成文化的贫瘠区，因为主宰人意识的已经不再是思想，而是欲望。或许那些白鸥中有几只已经在这里守候了几个春秋，它们应该已经明白人类的习性了——人是不会把叼到嘴里的食物放弃的。鱼没了，虾没了，贝没了，海水也在后退，难为它们还有坚持下去的信念。

    有位老兄开玩笑说：这座小山上会不会有宝贝呢？

    有人答：石头算不算？

    我说：这里不可能有宝贝，我们眼里的宝贝不就是古人的殉葬品吗？

    忽然明白为什么晒盐的地方叫做盐田了——虽然盐是化工原料，但是在盐民的血液里还没有摆脱种田的潜意识，所以他们像对待庄稼一样对待海水，像对待粮食一样对待盐。而我们正在抛却一种伺候大自然的品性，像一伙破门的强盗，掠夺，杀戮，还欣欣然地讨论谁抢得多，谁是英雄。

    没有海水和生物的盐滩，土地只剩下苦涩的味道。没有考证：海水的成分和泪水究竟有多少区别？

                                                                       2013.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