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化在手里的雪球

哦，天哪！

    可能很少有人想过这样的问题，就是这个世上有些东西是有专门用途的，如果这个用途被抹杀，那么这个东西就毫无意义了，甚至让人感到很无奈。比如说“热山芋”，那一定是用来烫手的，如果没有人拒绝它，可以像橄榄球一样随意地抛来抛去、抢来抢去，或者像玫瑰花一样送来送去还手有余香，它就不再是“热山芋”了；而恰在此时你接到了一个热山芋，却发现有无数双手伸向你，等待你的抛出，你是不是会觉得很无聊？

    雪球就是这样一个东西。一场大雪纷纷扬扬，孩子们兴奋地冲进雪地，双手捧起洁白的雪，捏成一个美丽的雪球，你说这雪球应该用来做什么？不论什么人，我想都应该承认，雪球是用来抛出的，砸向另一个人，砸向某扇窗户，或者停在那里的一辆汽车什么的，可是，现在很多孩子不会把雪球扔出去了，因为砸人怕伤着，砸窗户怕人家冲出来责骂，砸车弄不好要赔偿的——他们受到过太多的告诫，因此心里存着太多的禁令……孩子捧着雪球四顾，热切地希望有个东西可以接受它，却没有，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不在约束之中，这个雪球是那样漂亮，可惜却失去它应有有意义，最后只好茫然地把它扔向虚空，对它落下时可能绽放出的洁白的花朵没有任何期待。这还是好的呢，毕竟完成了雪球应有的动作，扔出去，还有的孩子根本就不知道雪球是用来抛向某个人或者其它物体的，就这么捧着，从雪地捧回家里，从冬天捧进春天，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洁白的雪球从指缝里滴滴答答地漏掉，不再成为一个雪球。

    孩子对于雪球是否从此失去兴趣，我不知道；这个雪球是否对孩子的行为满心失望，我也不知道。塞林格在小说《麦田里的守望者》里描写过一个无所事事者手里的雪球：“……我走到自己的窗口，打开窗，光着手捏了个雪球。这雪捏起雪球来真是好极了。不过我没往任何东西上扔。我本来要往一辆停在街对面的汽车上扔，可我后来改变了主意。那汽车看上去那么白，那么漂亮。跟着我要往一个救火龙头上扔，可那东西也显得那么白，那么漂亮。最后我没往任何东西上扔，只是关了窗，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把雪球捏得硬上加硬。”这是一个无聊的雪球。

    实话说，《麦田的守望者》是一部名字很诗意的小说，它的名气真的太大了，可是我却没有完整地、认真地把它读完，主要是不喜欢叙述者那玩世不恭的语气，还有不是很文雅的语言，尽管我知道这些都是作品的需要，可是就像我要是捏了雪球就一定会扔出去一样，我不想勉强自己在阅读的时候也要屈从理性和别人的评价。是宋烈毅先生在他的散文《小事物》里再次提起这个雪球，让我忽然想起不久前那场雪，想起带着孩子跑进雪地，看他捏好一个雪球却不知该扔向哪里，最后还是我提醒他“向我开炮”，才让他为美丽的雪球找到了抛出的对象。幸好我小时候生活在东北茫茫雪原上，在那里堆雪人、打雪仗是家常便饭，甚至抓一把雪塞进同伴的脖颈里，或者索性塞进他的裤裆里也是常有的玩闹，没有人会因此生气，也没有人会因此说不干正事。如果我从小生活在没有雪的南方，突然看到孩子捧着雪球不知所措我该怎么办？——只是这样说说罢了，其实即使从来没见过雪的人，来到雪地里也一定知道雪球是要抛出去的，扔向同伴或者某个物体。这是天性，就跟婴儿摸到东西就知道往嘴里塞一样。

    可是，我相信，现在越来越多的人捏好一个雪球以后真的不知道应该抛出去，肯定有越来越多的雪球融化在人的手心里，然后从指缝里一点一点滴掉。我不想说离开自然越远人的天性丧失越多，我只想说：可惜了，一个洁白的雪球……

    在手里融化掉的，如果只是一个雪球也就罢了，怕只怕我们失去的东西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越来越多，那我们剩下的东西可就不多了。又想起前几年在故宫看到的一个场景：一场突然光临的大雨，许多外国人在皇家园林里兴致勃勃地观看，而我们那么多同胞都挤在皇帝家的屋檐下躲避，雨停了，一个个兴味索然地走开。

                                                   2013.1.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