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牧
哦,天哪!
草满池塘水满陂,山衔落日浸寒漪。
牧童归去横牛背,短笛无腔信口吹。
我不知道古代人是如何发现牧童生活的悠然的,其实这写的不是放牧人的生活,而是诗人对放牧的理想化。不过,检索自己的童年生活,最轻松自在的,也确实是放牧的那些碎片。
当年生活的林场里有几支放牧队,放牛的、放马的、放猪的。暑假里除了盼望一星期或者两星期一次的露天电影,最快乐的事就是跟着放牧队到山野里去。在当时的印象里牛群有点随性,路走得很凌乱,但是很像电影里的坦克群,雄壮威猛,哪怕走进没有人去过的老林子,也一点都不害怕。马群精干而有秩序,有点像电影里的飞机编队,让人羡慕不已,不过牧马的人很牛,一般不要小孩子跟着,怕不小心惊吓了马,马“毛”了谁都无法控制。猪群是不怎么入我们眼的,又臭又脏,乱哄哄的,毫无气势可言,但是小猪倌三秃哥也挺傲气的,骑着一匹瘦马,挥着赶马车的长鞭子,俨然是个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他也不喜欢我们跟着,担心我们弄坏了庄稼让他背黑锅。
三秃哥一点都不秃,“秃”是他老家山东对男孩子的称呼,大概相当于“小子”吧;女孩子叫“妮子”。他父母早亡,跟着哥哥嫂子过,二十出头了,干瘦干瘦的,林场别的事情做不来,十四五岁就做了小猪倌。不过他很有志向,他说我早晚要做一个牧马人,至少要做个牛倌。可见他对自己的工作也是缺少自豪感的。我不知道他不肯带我们一起进山,是不是自信心不足造成的。不过,他对我一直很好。听说有一次他哥不知因为什么揍他,被我父亲狠狠批评了一顿,从此不再打弟弟了。三秃哥就一直喊我父亲大爷,别人没大没小都叫他三秃,我父母不让我跟着别人乱喊,让我叫他三秃哥。
有一天下午,三秃指挥着他的部队过来,看样子是想过到河西去,那里有一片很大的空地,猪一时半会儿跑不出来,他可以躲到树荫里睡觉。猪群经过桥头时,我正拿着根树枝在水面画圈圈玩呢。三秃哥喊:哎,那个啥……哎,那个啥,你想到大河西边玩儿吗?跟我走吧。虽然三秃哥对自己的职务不甚自豪,但是能够得到他允许跟随已经是我们那帮孩子的荣耀了,现在他主动邀请我去,那简直就是恩典。
三秃哥把猪赶进那片草地,把坐骑的两条前腿用绳子连起来后也放进草地,就到树荫下和我下“憋死猫”,就是在地上画一个“区”字形棋盘,一人两块棋子,绕来绕去,直到一方不小心走到无路可走。玩了一会儿掏出烟末卷烟抽,也给了我一支喇叭筒,却只有火柴头没有火柴盒。那大概是我第一次抽烟吧,兴趣十足,却没有火,心里很懊恼。三秃哥从屁股下面的破棉袄里拽出一点棉花,轻轻地撕绒了,把火柴头放进两个,又找来两块石头,把棉花放在一块石头上,用另一块使劲砸,居然着了。那旱烟实在难抽,不过我很佩服他的智慧。三秃哥咂吧咂吧嘴,望着天边的一块白云说:昨晚电影儿看了吗?我说看了呀,《永不消逝的电波》嘛。他说:那个李侠真那啥!要是我,哼哼,我早就那啥了!口气挺恶毒的样子……那时我还小,不知道他究竟想那啥什么。后来我们回到关里来了,听说三秃哥也娶妻生子了,这对于一个爹妈早亡的东北男人来说是非常了不起的事,估计他哥是下了大本钱了。
后来我们还骑着牛进过深山,骑马跑到过很远的地方,知道放牛放马也不是什么难事,只要把领头的牛或者马控制住就行了,但放猪不行,猪似乎是没有头儿的。虽然骑牛骑马可以走得远,但是总觉得不如和三秃哥出去好玩,因为那些牛倌马倌总是对我们吆吆喝喝的,好像我们欠了他们很大的人情。但是还是喜欢跟着人家,骑在牛背马背上那种得意劲儿,真是难忘的享受啊,比跟着一群猪跑威风多了。
我也有我自己的牧群,那是父亲为了让我喝上鲜奶买的奶羊。一头大羊和它的两头小羊,每天放学后都要牵到河边去放,有时放在河滩上让它们吃青草,有时牵到红柳林里让它们吃树叶。羊是很乖顺的,我把绳子放开,它们就自己去找吃的,钻进红柳林就看不见了,不过不用担心,它们看不见我,一会儿就会叫着找到我身边来。三秃哥放猪丢过猪,可是丢失的猪费尽周折还是会自己跑回来。三秃哥不打跑丢又回来的猪,他会拿两个苞米棒子扔给它,咕咕哝哝地说:真它妈傻!跑就跑了呗,回来还不是要被人杀了吃!……
说真的,动物对人的感情,只有放过牧的人才能真正感受到。
2012.1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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