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很大，天很冷
哦，天哪！

    那天晚上风很大，气温很低。从一个聚会里出来，一个人背着包往家走。那是一段很长很长的路，走得很慢，想静静地感受一下冬天的寒冷——上苍所赐的一切对于我来说都是很宝贵的，热闹和孤寂，欢笑和忧伤……家里人打电话来，问要不要接一下，我说不要。谁也不知道那时我的内心正在经历一次怎样的变化。是的，应该叫蝉脱，从自己设置的壳里走出来的挣扎，那是一段很不好走的路，是一次没有人可以帮助的自我解放。我看过知了蜕皮的过程，所以我知道如果能够走出来我就可以在枝头高声歌唱了。
    天很冷，风很大，路上车来车往，我在冬夜路灯下树的影子里慢慢地走，心里在流淌着一首没头没尾的歌。
    走进家门，一阵温暖向我迎面扑来，接着是小儿子一声稚嫩的问候：爸爸，你回来啦！突然觉得自己找到了出口，宴会也罢，寒冷的街道也罢，都不是我想要的，家的温暖、孩子的声音才是我的归宿。
    腊月二十八，带着家人去老家祭祖。不巧，哥哥和嫂子他们都去购置年货了，放下手里的礼物，掏出手机打了一通，不是无人接听就是不在老家，人呆站在寒风里，心差一点跌倒。还好，毕竟久违的乡土气息让我坚信那里确实曾经有过我的家。我决定不等哥哥他们，自己带着孩子去祭祖。
    那是一段不很长的路，但是天很冷，风很大，田野里没有一个人，树只剩下灰色的枝条在风里颤抖，冬麦长得也不好。一边走一边指给孩子我曾经在什么地方做过什么事，希望能够让他感受一些苍凉以外的东西。他的话很少，大概无法感受到父亲曾经在这里经历过的鲜活的岁月吧，毕竟眼前的景物太过枯寂。
    父母不让烧纸上坟，只好带些水果和点心看一看。其实我知道哪位祖先都不会来吃，之所以还要到那个地方去，不过是激活一下回忆而已，回忆当年我是如何哭着喊着把他们送回大地的怀抱。孩子一向很顽皮，对他而言祭祖和郊游几乎是没有区别的。不过今年很听话，都要走了，我说你不去给爷爷奶奶磕个头吗？他竟然跑回去，恭恭敬敬磕了四个头。
    哥哥嫂子陆续回来了，于是张罗吃饭、喝酒。酒很醇，三哥喝多了，流着眼泪说想妈妈了。我不想说什么，我希望把心里的一切都清空，只余一个无边无际的冬季，亮亮的天，松软的地，天地之间是凛冽的风，其余什么都不要，然后让我从中走过。
    二哥开车把我们往车站送，路边有两个老头儿坐在寒风里聊天。二哥把车停下，告诉我说一个是我的远房大哥，一个是应该叫表叔的人。大哥我是认识的，只是没想到老成了这样。赶紧掏烟给他们抽，说一些很家常的话。临走的时候，那位表叔突然说：跟他父亲一样，亲热人呢！我知道他在说我，说从我身上感受到的做人的温度，但是没想到他会从我身上去感受我父亲的为人。
    有了酒意的返程是无可回忆的，只记得风很大，天很冷，其余便一片灰濛而空寂了，很像我想要的冬季，只是天空少了些明亮。
    半夜醒来，突然想起了父亲。我真的像他吗？我十四岁时他去世，开头有好几年我懵懂着，中间有好几年分散着，我对父亲所有的感知应该还不到十年，而且多是文革留下的苦难记忆。是的，父亲在我的记忆里和传说中完全不一样，传说中的父亲是充满传奇色彩的，而记忆中的父亲一直在面对苦难……突然明白了，或许我的身上的确有父亲很深的印记，他的热情，他的大度，他的坚忍，但是我和晚年的父亲相比还缺一样东西——从容，所以我才会觉得风这么大，天这么冷。
                                                                  2012.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