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温度的手掌

哦，天哪！

    那个小姑娘长得真好看。大大的眼睛，小巧的鼻子，我想如果她肯笑，两颊一定会有一对深深的酒窝。她安静地坐在奶奶身边——我想应该是奶奶，当然也可能是外婆，因为她看孩子时的眼神是那样慈祥，每一缕目光都流淌着爱怜和歉疚。小姑娘安静地坐在奶奶身边，手里转动着一柄梧桐的落叶，像她小小的手掌一样的落叶，大部分还是绿色的，只有边缘透出些许枯黄，不知怎么就落了。小姑娘的眼睛不像奶奶那样追随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她在凝视深蓝的天空。

    天上除了由明到暗的蓝色，别的什么也没有，没有小鸟，也没有白云。小姑娘的眼睛里倒映着纯净的蓝天，没有走过身边的人彩色的衣衫，没有不远处山坡上的红叶，也没有山后面渐渐浓起来的晚霞。那眼神非常宁静，没有一丝波澜，甚至波纹，让人不由想起在九寨沟看过的海子。

    走过她们身边的人，有的丢下一枚硬币，当地一声落进白漆斑驳的搪瓷缸里，奶奶微微前倾一下身体表示感谢；更多的人连一个关注的目光下没留下，便昂然而过了。小姑娘清秀的面容和清澈的眼睛与一堆脏乱、褴褛的衣服组合在一起，让人感觉非常不舒服，甚至有些不可思议。

    鼻子里涌起一阵酸涩。小的时候如果为什么感到委屈，妈妈一般不对我多说什么，她喜欢把温暖的手掌放在我的头上，轻轻地摩挲，任我的泪水打湿她粗糙的衣襟。在妈妈的抚摸中，我心里的疙瘩像弄乱、拉紧的毛线球，一点一点地松开，露出一条短短的线头，扯着它，很多事情就慢慢地想明白了。经常给妈妈留下一个潮湿的笑脸，然后跑出去和小伙伴继续玩闹。

    是的，看到坐在商场门口的干瘦的老人，看到那个眼睛和海子一样的小姑娘，我突然感到一阵委屈，总认为情况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那位慈祥的老人，应该在秋天的晚霞里挽着丈夫的胳膊，沿着落叶飘飘的小巷散步；至少也应该坐在自家小院子里那棵老楝树下，搓揉沾着新鲜泥土的花生，等待儿子和媳妇一起收工回来，一家人一起吃一顿热乎乎的手擀面。那个单纯的小姑娘应该和小伙伴一起背着书包蹦跳在放学的路上，微黄的马尾辫一甩一甩的，像一只调皮的小麻雀；至少也应该牵一头白色的小羊，从落满杨树叶子的水渠边往家走，不时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板栗或者花生放到嘴里咬，弄得两边嘴角都是白浆……可是，现在她们却坐在清冷的秋风里，看着本应该属于她们的生活真实地在身边缓缓展开。我不知道她们究竟遭遇了什么，只好在心里为她们感到委屈。

    我觉得丢下一枚硬币或者放下一张纸币是不够的，她们可能很缺这些，但可能更缺别的，至少仅仅给她们一点经济上的帮助还不能完全缓解我心中因她们而起的酸涩。我蹲下来，想像当年母亲对我那样把自己温暖的手掌放在小姑娘的头上，我以为这样可以把我的温暖传递一些给她，和她的奶奶。小姑娘感觉到了什么，突然转过脸来，可是我看到的不是微笑，也不是泪水，而是满脸的惊恐。

    她的惊恐也把我吓了一跳，我不知道她因什么而恐惧，更不明白我温暖的手掌何以如此让她害怕。或许假如我是个女性可能会好些，毕竟母亲更让孩子感到安适。可是我举在半路的手掌怎么办呢？我无法在短短的一瞬间让她觉得眼前这个人和她父亲一样是善良的，但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再感到惊慌。我想还是把我温暖的手掌留给我的孩子吧，他一定喜欢的。然而，等我的手掌收回时，已经失去了刚才的温度。

                                                         2011.10.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