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头风尘
哦,天哪!
夜像一张无边的黑色宣纸,在我的眼前缓缓地铺展开来,等待我落笔。可是,我却不知道该用什么颜色涂抹我的心情。
一直浸泡在文字堆里,终于有一个稍微安生些的周末,抬起头来,竟然觉得那么新奇,似乎天天走来走去的街道第一次与自己相遇,是那样熟悉而又陌生。
秋味儿在梧桐叶上越来越浓了,傍晚的天空有些灰暗,但依然不失宁静和美丽。几片叶子落在马路上,本应像流浪太久的孩子,静静地享受大地怀抱的厚实,可是像丢了脑袋的车子却不管叶子一春一夏对大地的思念,一阵急驰,把叶子搅得东逃西散。空气里到处弥漫着食物的香气,烤香肠、糖炒板栗、油炸鸡柳、关东煮……不知什么原因,现在人们似乎对油炸食品特别感兴趣,肉夹馍要油炸,烧鸡鹌鹑要油炸,海虾鱿鱼要油炸,面筋要油炸……连青菜、辣椒、韭菜也要油炸来吃,弄得整个街市到处都飘荡着油腻腻的香味儿。有时想,是不是这就是一个油炸时代或者油炸社会?年轻人说你落后了,水煮那种慢吞吞的节奏、那种细细品尝的神情,想想就让人着急。也许是吧,超市里的鸡鱼肉都是分解好的,你甚至看不到一只完整的鸡或者一条头尾齐全的鱼,因此闻到的,全部是动物尸体的混浊的臭味儿。
天色渐渐暗下来,路灯光从梧桐叶的缝隙洒下来,斑斑驳驳的,让人突然想起归有光《项脊轩志》里的句子,“三五之夜,明月半墙,桂影斑驳,风移影动,珊珊可爱”,桂树是有的,可惜不是什么三五之夜,更不要说明月半墙了。有两个小姑娘坐在一个小摊上吃着她们喜爱的什么小吃,一个老婆婆站在边上,左边的腋下夹一条化纤袋,右手拿一个很大的不锈钢快餐杯不停地向她们颠着,里面的硬币发出很尖锐的金属声。小姑娘的修养看来不错,不说她,也不看她,自顾吃自己的东西。倒是让我感到很不舒服,施舍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怜爱,这种强行索要是不是太“以弱欺强”了?乞讨也是需要尊严甚至风度的,如果让人心烦,便不自重了。记起一张图片,一个双膝跪地的老人光着上身,双手捧着一只快餐杯,右臂弯里还扛着一面国旗……看着鼻子忍不住发酸,可细细想想又觉得怪异:生活窘迫可能谁都会遇到,扛着国旗是什么意思呢?乞讨便乞讨,表达不满就表达不满,干嘛要把所有的事儿全混在一起呢?难不成所有的贫困都是国家造成的?我们太习惯于把一切责任都推给别人了,所以借口充足,所以永远也改变不了现状。

一辆白色轿车像喝醉了酒一样在马路上东游西游的,开始不明白怎么回事,走了一阵看明白了,原来是在寻找饭店。霓虹闪烁的饭店像打扮妖冶的风尘女子密密麻麻地排列在街道两边,用各自的风姿吸引着来来往往的行人。那辆白色轿车的主人大概是弄不清该去哪一家了,或者每一家门前都很难再找到停车的位置,只好迟迟疑疑地在街上晃悠。
孩子把小手塞在我的手心里,大概是乱糟糟的街市让他感到很不安定吧,早知如此,还不如把他留在家里看书了。上午他在家翻一本关于恐龙的画册,问我认为恐龙灭绝的原因是什么,我把几种常见的说法告诉他。谁知他竟非常不服,说食物不足绝对不可能导致恐龙灭绝,因为弱的死掉就不再消耗能源,强的应该又会有充足的食物。也许他说的有道理,但是我还是告诉他,过分强大才是毁灭的真正原因。他不理解,我只好用身边的事例为他解说:一个太过强势的人往往没有朋友,因为他不愿意把弱者当作朋友,而他的强硬又让别人不愿意把他当朋友,你说是不是?没想到他竟能理解,很有趣味地和我聊了半天狼、鹿和草木的关系,甚至能够理解每一门学科都是认识世界的一种语言。可是眼前这样的世界,他似乎还没有合适的语言与之对话,而我也找不到恰当的语言为他解说。
是啊,我该用什么语言来解读这繁华而又贫困、现代而又混沌的世界呢?风尘,是我唯一可以用来看待浮华的视角,从食物到服饰,从名利到情感,从个体到人类,从古代到未来,一切都透出浓重的风尘气息。可是,我还不能把这个词语告诉孩子,只好指着灰色云缝里的一抹晚霞说:你看,天空多漂亮!
2011.1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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