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的海
哦，天哪！

    据说，苦海是无边的。而苦的海是有边的。我就站在苦的海的边上。
    我站在海的边上，闻着海风的气息，那是大海呼吸的味道，来自海的深处。——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气味儿呢？很难描述。如果我能够像三棱镜分析光谱一样把海的味道分解开来，那些构成海的味道的成分会有哪些、会是什么呢？世界上最难分解的，大概就是味道了吧？我们一出生就是凭着味道确认母亲的，你能说清母亲是什么味道吗？有人说“我想家的味道了”，有人说“我闻到了太阳的味道”，谁又能说清思念的和闻到的究竟是什么呢？——我也一样，说不清海的味道。
    说不清海的味道就说海是苦的吧，因为它是一切苦难的归宿。
    一场场风雨过后，大地上的水带着大地上的一切味道流向大大小小的沟渠，沟渠把更多的味道汇聚给江河，江河把各处的味道倾倒给海，海把全世界的味道接纳了，交融了，酝酿了，不是苦的，还能是什么呢？据说大海留下的土地是很难生长庄稼的，一般的植物承受不了那份苦涩。为了让海滩变成良田，长出香甜的粮食和瓜果，人们要“洗壤”，用水浸泡、冲刷，把海的苦涩再还给大海。大海是不是变得更苦了呢？站在海岸上、堤坝上或者小岛上，远远地看那些向大海讨生活的人，灰黑而矮小的人，佝偻着身子弄船，或者匍匐在淤泥里掏摸，心里总忍不住产生一种咸涩的味道，一直向鼻眼冲去。
    闲暇时刻，海边热闹起来，一个个欢快的身影在海浪间奔跑、跳跃，大海以自己的苦涩而给人们以欢乐，又把人们的欢乐融进海的味道里。夕阳下或者秋风里，偶尔可见一个两个孤单的身影坐在礁石上或者某个不引人注意的地方，静静地面对着大海。不说什么，只把内心的苦闷通过目光、情绪向大海倾诉——人是需要别人倾听的，没有人愿意分担苦恼或者忧伤时，海浪就会在心里涌动，招引着你去亲近它，把心里的苦水倒入大海——你的苦水里包含的可能是情感的创伤、事业的挫折、生命的衰退，可能是对别人的仇恨、对世界的贪婪、对生命的诅咒……大海都会接受，它把这一切当作自己的事情。
    海的包容决定了海是苦的。正因为海是苦的吧，海的另一面便是乐观、豁达。它送给每个人以得体的表情和心境，那洁白的浪花可以是满脸绽放的笑容，也可以是汹涌而出的泪水，那雄壮或婉约的涛声可以是爽朗的笑声，也可以是幽怨的叹息……海的语言正如苦味儿一样丰富。
    海是苦的，但海不以为苦。它爱着朝晖与夕阳，也爱着明月与黑暗；它爱着晴朗的秋空，也爱着阴晦的夏雨……幸福来了，它平静地享受着渔歌和渔火，享受着恋人的呢喃，享受着孩子的小脚丫；苦难来了，它奋力地抗争，大声地怒吼，忧伤地呜咽……大海是一位质朴的老人，所有的人都是他的儿女。
    海的世界如同人的世界，而人的世界就是心的世界，心的世界里有两个海——苦海和苦的海。
                                                           2011.4.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