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影

哦，天哪！

    我不知道你小小的身躯里装着一颗多大的心，以你七岁的年龄要去面对一场你一无所知的手术。是的，用你的话说，不就是立体视觉不太好嘛，有什么了不起！可是你也许还无法理解，你身上的一点点瑕疵，在父母的心中都是装不下的，你承载的愿景只有一个，那就是完美。也许这对你的个性、你的年龄来说是很不公平的，可是天下有几个父母敢让自己的孩子承担了瑕疵的后果以后才让孩子明白父母的良苦用心呢？

    为了你的眼睛，已经走过好几家医院了，来北京这也是第二次。多少矛盾、犹豫、焦虑在心里徘徊，纠结，委决不下……这次是下了狠心了，手术一定要做！再不做就来不及了，最佳的矫正年龄即将过去，不能把遗憾留在你未来的生活中。

    是啊，来北京求医很麻烦，不好排队，不好住院，可是你的叔叔阿姨们都帮着解决了。术前检查一个接着一个，也许你还懵懂无知，竟然不知道害怕，不知道这一切活动正在把你一步一步地送上那个连爸爸也畏惧的手术台。只是在血检的时候你才觉得害怕，因为要抽血，你的经验里已经有了扎针的痛苦，于是百般哀求：爸爸，能不能不抽血啊？爸爸，能不能不抽血啊？……我不知道你楼上楼下念叨了多少遍，说得爸爸心都酸了、软了，但还是要坚决地告诉你：不行，要听医生的话！是啊，要听医生的，到了医院爸爸说话就不管用了，你只好乖乖地来到采血室，只好举起你细小的胳膊。那个年龄长一些的医生阿姨多好啊，说是小朋友啊，让我来吧。别怕啊，阿姨抽血一点都不疼。我用手捂住你的眼睛，不想让你看到六管鲜血是如何从你小小的身体里取出来的。也许阿姨的技术真的很好，你没觉得怎么疼，于是开始贫嘴了：阿姨，好没好啊？再抽我就要哭了。你很坚强，没哭，倒把阿姨逗乐了。

    等待专家的三天里是你最开心的时候，虽然不能出去玩，也知道手术在一天天接近，但在你幼稚的心里，只要没到眼前，那就是很遥远的事吧，顽皮得像过年一样开心，毕竟父母一直陪在身边的时间不多，而且是在外地，住的地方和家里不一样。

    7月23日通知第二天早上不给你吃饭喝水，24日专家来了，还是前几天在同仁医院给你检查的刘叔叔，一个笑眯眯不太爱说话的小伙子。例行的术前复检，你泰然自若，一点都不紧张，很配合。但当走进长长的走廊，你意识到手术就在眼前了，又开始哀求：爸爸，能不能不做手术啊？爸爸，能不能不做手术啊？……孩子，你知道爸爸肯定不会答应，还是抱着一线希望。我说：不行啊，做了眼睛就好了，以后就能看清这个世界了……只有半个小时，很快就好了。你说：爸爸，做手术的时候你在我身边好吗？我说：我就在门外等你出来。签字，患者那一栏你要自己写，于是你为自己作了此生对你来说最重大的决定；家属那一栏我签，其实我作出的也是此生第一个重大决定。

    手术室门外，我和你妈妈被医生拦下了，以为你会哭喊，你竟很勇敢地走了进去。通过玻璃门，看你穿着大人的病服，两只手裹在袖子里，蹲下，很不方便地穿上鞋套，医生给你戴上蓝色的帽子，然后牵着你的小手向爸爸妈妈看不见的房间走去。

    一直以为你已经长大了，此时才深深感到你是那么瘦弱、那么幼小。你袖子一甩一甩的背影就这样一直在我的泪水里晃动。也许你还不知道父亲面对孩子也是很脆弱的，那一刻爸爸竟然觉得自己是天下最无能的父亲，不能不让自己的孩子受苦，也不能在孩子受苦时陪在身边……

    一切都很顺利！感谢上苍，你又回到了爸爸身边，虽然眼睛上绑了厚厚的绷带，虽然麻药还没有完全消失，但你的脸上却带着淡淡的微笑，是知道一次磨难终于过去的开心吗？是觉得回到父母身边的踏实吗？是术后的疼痛还没有到来吗？是想安慰揪着心的父母吗？……你竟然带着微笑回到了父母身边——孩子就是天使啊！

                                                    2010.7.28于北京西客站边铁育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