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好人
哦，天哪！

    据说有一老一小两个公务员出差，到外地以后想腐化一下，谁知中了计，招来的小姐是个带托儿的。年轻人性子急，人来了以后便直奔主题。老的到底稳重些，怎么想这价钱怎么不对劲儿。果然，年轻人刚下手，几个穿着警服的人就冲进来了，还假模假式地晃了一下工作证，说是打击卖淫嫖娼的，问他们是公了还是私了，那意思是出点血，给点钱。年轻人吓得脸色惨白，嗫嚅着说：我，我，我啥都没干呢……老的则满脸堆笑，很自豪地说：我是好人哪！其中一个穿警服的揶揄他：好人？好人就是想干坏事没干成的人吧？从此，这个社会上再也没有人敢说自己是好人了。
    不过，我要讲的这个好人的故事发生的更早一些，“好人就是想干坏事没干成的人”这句笑话还没出来呢。

一

    张大爷第三次从城里回来，一进家门眼睛都绿了，额头上的青筋像雷雨后钻出地面的大蚯蚓，一拱一拱的。张大娘听到院门呯地一声被踢开，就知道是老头子回来了，冲大儿媳妇使个眼色，让她先回避一下，自己自顾端起箥箕坐到门边拣黄豆，张大爷进房门的时候她连头也没抬，忍住笑问了一句：咋回来这么快呢？张大爷也不搭话，兀自走进里间儿把被服卷儿往床上一扔，才浊浊地骂了一句：妈个×的！把你爹不当人哪，你爹可是个出了名儿的好人！妈个×的……
    张大娘不用问，老头子肯定是让儿子张大山给赶回来的。这已经不是第一回了。
    儿子张大山大学时学的是土木工程，先是在县里的一个建筑设计院工作，前几年辞去工作，回乡组织了一个建筑队，到城里搞房地产开发，也算是赶上了好形势，竟然做大了。他回来找他爹，说工程队发展起来了，没个靠得住的人管账不行，让他爹去给他管账。
    他爹张大爷曾经是大队会计，自学成才，做得一手好账，特别是算盘打得好，据说可以两手同时各打一盘算盘，互相核对，那速度比报账人的嘴巴还快。儿子来请他出山，他心里暗乐：小子哎，找你爹算你眼珠子活泛，谁不知道你爹我是一把铁算盘！
    张大爷的外号就叫铁算盘，他自己明白大家是佩服他的算账功夫。当然也有他不明白的，那就是他过于精细，任何事情都不能出一点差错。
    据说过去在大队当会计的时候，到年底要决分，也就是统计各个生产队的一年收入和开支，然后给社员发一年的工资。这是一件大事，大队管着十几个生产队，各个生产队的情况又不一样，一年下来账目相当繁杂，不把账目理清这分是没法决的。上万人的一个大队，多少人的眼睛盯着呢，都指望最后决分置办年货，添置新衣，还一年的欠账，还要娶媳妇嫁女儿，农村的所有花钱事儿都指望决分了。可是有一年一直到腊八，这分还没决下来，社员们情绪很大，有人直接就跑到大队部门口等着，纷纷打听今年到底咋回事儿。大队支书也急啊，公社电话不停地催问，社员堵着家门打听，老伴儿也一天问八遍，他家三子也等着决分下彩礼呢。支书铁青着脸，嘴里的喇叭筒烟像火把一样，披着老棉袄从办公室出来，低着头往会计室走。
    会计室里更是烟雾缭绕，大队会计铁算盘带着各生产队会计把个算盘打得噼里啪啦震天响。铁算盘，你到底怎么回事儿啊！你们算了有十天的账了，这分还能不能决啊！支书一向是尊重会计的，因为有他把关大队从来没在经济上出过差错，可是离过年只有两三天了，他的火有点搂不住。铁算盘从算盘上抬起头，两个眼球红得像烧得正旺的炭球，声音嘶哑地说：有一分钱找了三天还没找到下落，账目不清怎么决分哪！支书吼道：别他妈找了，这一分钱我贴上，快点决分！支书比铁算盘长一辈，说话就有点不客气。铁算盘平时也是老叔长老叔短地叫着，可是遇到账目上的事儿他可不买什么长辈的账，也吼了一句：放屁！这是谁贴的事儿吗？能贴我早贴上了。告诉你，不是少钱，是多出来一分钱！多出钱来，就说明所有账目都可能有问题！
    在账目上，支书也不能当会计的家，只好横披着老棉袄回到自己办公室去生闷气。生了一阵子，他突然跳起来，脚步踉跄地往会计室冲，还没进门就大声喊：你妈的铁算盘，三月份我到县里开会，吃了一碗剩面，人家收了四分钱，给的是五分钱的票，你他妈只给我报四分钱，你个狗日的忘啦！他这一顿臭骂，倒把铁算盘给骂乐了，一分钱有了下落，就可以决分了。他揪着乱蓬蓬的头发说：还说我是铁算盘，我还没有老叔你铁呢，少给你报一分钱，你记了二百多天仇！
    虽然决分决得迟了，可是社员听说是因为多出来一分钱影响的，倒对铁算盘更加敬重了，都说这样的会计让人放心，好人哪！张大爷做会计一直做到包产到户，大队变成了村，没有什么公共账目要计算，这才丢下手里的算盘回家种地。
    儿子请他去管账，他自信满满，当年那么复杂的账我都管下来了，你一个工程队能有多少事儿！可是他去了不到两个月就被儿子气得跑回家来了。
    工程队的账目确实不复杂，他除了把账理得一清二楚外，还兼做仓库保管员。可是工程队的账目也复杂，主要是报销手续不完备，更主要的是报销手续不完备的就是他的儿子张大山。
    张大山经常拿着白水条子来找他爹报销。铁算盘可不买他的账，说：这白条子不能报销，去拿正规发票来。大山急了：我到乡下给人家弄点土特产，你叫我到哪儿去给你找发票啊？他爹说：老子不管你弄什么，没有发票你就自己贴！白条子越积越多，大山只好又来找他爹：我兜里没钱了，你让我怎么开展工作啊！工程队是我的，所有钱也都是我的，我签了字你凭什么不给我报销啊！他爹说：会计就有监督职权，你不按章办事我就不给你报！大山急得直打转，说你再不给我报我开了你。张大爷也火了，说：你开了我我也容不得你胡作非为！大山气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说：你还真是个铁算盘！你不给我报销我换人！张大爷当年做会计哪受过这气呀，把账本儿往大山面前一摔，说：不用你换，老子还不干了呢！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把工程队给毁了！一拍屁股，走人！
                                                            2010.7.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