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树新芽
哦,天哪!
北方的花草花事已近尾声,花园里的几株樟树似乎一夜之间长出了鲜嫩的新叶,椭圆形,亮闪闪的,像一片片贴身已久的玉佩,让人眼睛也为之闪出惊喜的光。
说来奇怪,北方人好像特别喜欢移栽南方的草木作为绿化树,否则就少了档次。其实南方树木大多是不成材的,水分太充足,木质疏松,唯其如此,人们对南方的树木少了很多实用思想,反而把它们的审美价值充分体现出来了。你想啊,一棵大树如果长成了栋梁之材,是不是有很多人惦记着?凡是招人惦记的树往往活不太久,所以庄子有“处于材与不材之间”的智慧。当初我以为那些引入南方树种作为绿化树的人很懂美学,因为美一旦绑上了实用的眼光就大煞风景了,这就好比一个美女在街上袅袅婷婷地走过,所有人都可以欣赏她的美丽,如果有人突然冒出一句:她会不会生孩子啊?就会把大家的胃口统统推倒。——用美丽取代实用,不能不说是北方人的机智。
不论南方还是北方,追求实用的意识应该是相通的,因此在南方那些长相奇特却一无可用的树长得到处都是,并没有人以为珍贵。但需要说明的是,樟树是可以成材的,不论在南方还是在北方,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樟树是一种比较名贵的树种,用樟木做成的箱子据说从来不生虫子不长霉菌,碗口粗细的一棵樟树听说要好几千块钱。可见北方人喜欢南方树种也并非完全因为它们剥离了实用性。那是什么原因呢?其实只要从北方到南方,或者从南方往北方走一趟就明白了,因为气候的原因,南方的树木多是四季常青的,而北方的树种大多入秋凋零,所以在秋冬季节从南方往北走,仿佛从一个繁华的都市走向荒漠。——对绿色的热爱才是北方人选择南方树种的根本原因吧。
然而你不得不承认,南方的树木在冬天绿得很旧,很累,很勉强。雨季过后,南方有近半年时间不见什么雨水,叶子上落满了灰尘,黯淡的神情也未见得美在哪里。况且,一年到头总是那个样子,怎么可能让人产生欣喜之情呢?就好比每天晚上天上都悬着个明晃晃的月亮,谁还能写出多少诗、唱出多少歌呢?美感的产生固然有其内在的美质,而变化却是使其得以显现的重要条件。日日厮守的夫妻固然温馨,而分别以后则更容易想起彼此的好。——北方季节分明,树木时荣时枯,再融入南树的恒定,在规律性的变化中加入不变,就更加丰富多彩了。
当我为北方人找足了移植南方树木的理由以后,又隐隐产生了忧虑。这忧虑有三个方面:一是北方人在获得南树的美丽时,是否想过树的感受?让它们无端离开生活了多少代的土地,它们是否也会和人一样有一种浓浓的乡愁?果真如此,我们就有些霸道了,有些自私了。不要说草木而已,草木也当有草木的灵魂。二是南方的树木千里迁徙,来到这陌生之地是否会感到孤单?特别是在秋冬季节,本地的草木都已休眠去了,让它们守着寂寥的时间和空间,正如古人所说的“把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那该是一种多么无情的行为啊!第三点,也是我最担心的,就是南方树木生活到北方来,是否也会和人一样入乡随俗?如果它们也变得春荣冬枯,就失去了迁徙的意义;如果它们不改其心,坚持四季常青,这里的水土是否能容得下它们?
樟树告诉了我它们的生存智慧:冬天来临,它们不改其绿,只把满枝的叶子蜷缩起来,似枯未枯地绿着,生命依然存在,却不再像在自己的土地上那样张扬,既保持了生命的本色,又不让异乡之人感到那样的扎眼;春天到了,它们不慌不忙地释放着压抑了很久的生命力,把过去的叶子轻轻抖落,和由枯转荣的本地草木一样焕发出勃勃生机。它们将变与不变处理得恰到好处,这是多么圆融的生命哲学啊!有了这样的生命态度,便是把它们送到天涯海角,也该可以生存吧?
看着它们神采飞扬的新芽,想想它们在故土时的随性,我竟有些悲喜交加了——为它们的执着,也为它们的机智。然而,我的记忆里,真正美的还是南方自然状态下的佳木。想起海子的那首诗了:
……
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
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
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
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
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2010.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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