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梦的边上
哦,天哪!
二
经常有一种感觉,就是我明明生活在现实中,而自己的灵魂却和现实之间隔着一层朦朦胧胧的雾。平时我就躲在雾的后面,看着现实生活中发生的一幕幕可敬、可叹、可笑抑或可悲的事情。我知道,只要我轻轻一挥,就可以分开这层雾,清清爽爽地走出来,和芸芸众生一起欢笑,一起喧闹,一起拍桌子,一起勾心斗角……——我想那一定也是很有意思的事情,或者可以称作人生的乐趣。然而我做不到。我总觉得那样的我就好像脱光了衣服面对这个世界,也许这个世界对此不以为意,而在我,却千难万难。我宁愿一个人呆在那里,尽管有些寂寞,也有些冷清,但至少可以保住一份安宁,一份踏实,一份心安理得。
是的,人生如梦,我就站在梦的边上。我知道这样的人生态度是走不进梦里的,而梦里的人也不可能伸出手来把我拉进去。这梦一样的雾,可能让我错过很多美丽的风景,不过也让我少受很多尴尬,让我在梦的边上得到一份宽松与从容。我想我是不会去叫醒任何人的一场梦的,不管这场梦的色彩是什么,不管这场梦的情节是什么。
有时候,比如说提着几样刚买来的菜上楼梯,比如说在月下静静地走走,也会突然向自己发问:我,为什么要站在梦的外面?我站在梦的外面做了些什么?我用左手食指用力地捅捅自己,提醒自己是不是该换一种方式生活,比如说再向梦走近一点。然而我没有得到正面回答,我只是拍拍身上的包,对自己会心一笑。
我的包里有很多东西:一个钥匙扣,那是远方朋友送的,一直舍不得拿出来用,就放在包里天天背着。是的,刚刚在菜场买菜的时候,看到春天的海货已经大量上市,就想到如果能和朋友一起吃一次饭就好了,他是那么喜欢吃海鲜。于是在和商贩谈价的时候就总是走神,在想朋友此时在做什么,平时吃饭和谁一起去餐厅,还有我们在一起时的口头禅,说过的一些笑话。你这个人怎么一会儿给这个价一会儿给那个价,你到底买不买?卖海鲜的人被我的心不在焉惹恼了,大声地斥责我。我没有生气,也没有为他的态度感到失了自尊,对他笑笑说:算了,不买了,忘了带钱。——我和他没有生活在同一个时空里,为什么要在意他说了什么呢?
我的包里还装着一本书,周涛先生的散文集《高榻》,一边走路一边在想其中的一段话,他在《天空》里描写了一只被暴雨淋湿的鹰:
它显得非常小,形体和一只半大公鸡差不多;而精神状态更渺小,淋湿的翅膀和羽毛塌陷下去,就现出了支楞着的嶙峋瘦骨。它的两只爪是用来抓捕猎物而不是用来走路的,所以它移动起来十分别扭,像个瘸子。就连那双眼睛,黄眼珠,圆圆的,外圈镶着一圈金丝,据说平时在空中相当锐利的眼睛,也毫无凶悍的光芒了,只剩下哀告无援的神色。……
还没有读完就有事出来了,不知道这只鹰后来的情况,它还能飞起来吗?还是被人捉住以后变成了一只会用爪子走路的鸡?或者是被贪嘴的人送进了油锅?这样想着,就难免要开些小差,路上几个人和我打招呼,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答人家的,甚至连和我打招呼的人是谁都没有看清。——我想这也不能怪我,你能不牵挂一只鹰的命运吗?你能不希望作者让这只鹰落到一个懂鹰的人手里吗?
包里还有几粒凤凰树的种子,是去年没敢全种下去的,现在春天已经渲染得千红万绿了,应该是种下去的时候了。可是我不知道种在什么地方才能让它平安地发芽,平安地长大。去年种出来的两棵就被人家当野草给刨了,今年我把它们安置在哪里才能放心?一旦种下去,它的命运就和那片土地连在了一起,这样的土地能接纳一棵异乡的树吗?这很难说的,尽管这树的叶子绿得那样纯净,花红得那样纯正,谁能保证美好的东西都能找到合适的土壤?可是不种下去又怎么行?我总不能因为疼爱女儿就不让她出嫁,眼看着春光渐逝,让如此灿烂的生命一直蜷缩在我的包里啊!这样想着,就没有听到口袋里的手机响,几个电话都没有接,后来打过去难免挨骂:现在狂死了,连电话都敢不接!天天失魂落魄的干嘛呢!——我没有失魂落魄啊,我不过是在为美丽的种子找一小片土地,让它们把我以为美的东西带给更多的人。可是,假如我这样解释,会得到什么样的回答?
很多年前,那时我还在梦里,有个朋友说,有些人的脑子里就像抹了一层猪油,做什么事都似是而非的,注定一辈子没有出息。现在我总觉得这话说的就是现在的我。不过我要表白一句:我的脑子里没抹猪油,不过是和现实生活之间长起了一层雾;这层雾,不论是刀还是剑,都无法将其劈开,让我一直感到生活离我那么遥远,远得像清醒的人看一个熟睡人的梦。
2009.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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