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的傲慢
哦,天哪!
给家里养的一只小乌龟洗澡,偶然发现这小东西实在有趣,每当用手给它擦洗小屁股时,它缩在壳里的嘴巴都大大地张开,很像人类的某种笑。起初以为它是因为害怕而作出的防范,可是摸它别的地方却不是这样,心中不由一动:这个小龟崽子为什么要这样的呢?是因为怕痒而忍俊不禁,还是因为自称万物之灵的人类为它擦屁股而得意忘形?
从感情上讲,我宁愿是前者,因为怕痒说明至少我和它是平等的,就像人与人之间互相开开玩笑,必须在地位、年龄或者人格上是相当的,否则这个玩笑就开不得——试想,如果你和悬殊很大的富贵之人开个没大没小的玩笑,人家会是什么反应?如果你笑得花枝乱颤,而人家一脸严肃,你的感受又将如何?我这样说,不是有意贬低自己以显示与生物亲和,而是知道这小东西的确有些来头:很多很多年以前,人类刚刚直起腰来走路,是没有今天这般狂妄的,经常觉得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遇到重大事情还会和自然界商量,甚至多数情况下要听从自然的安排。那时,人类要把自己的心事刻在龟甲或者兽骨上,以此来和自然界沟通,接受自然的示下。比如说,人类想知道今天何方有雨,就要在龟甲上刻下一段文字:今日雨。其自东来雨?其自西来雨?其自南来雨?其自北来雨?然后把这片龟甲放到点燃的蓍草上烤,裂纹指向哪里就相信将从哪个方向下雨。从这段经历来讲,小乌龟是有足够理由傲慢的,毕竟,人类那么长时间有求于人家。所以,我的第二点怀疑不是没有道理的。
人类真是了不起,很快我们就发现对自然没有必要如此尊重,因为对于自然界的发难,人类可以预防,甚至可以对自然界加以征服。小乌龟大概就是从人类有了这个觉醒以后逐渐走下神坛的吧?一旦走下神坛,它和人类的关系就不一样了,人类不独对它失去了应有的尊重,而且用它的名字作为一种恶毒的咒语互相诅咒。对此,我不知道乌龟们是怎么想的。我不怀疑它们的气度,毕竟曾经受到过顶礼膜拜,哪能和无知小儿一般见识!可是,大度是一种理智,它可以控制乌龟们的行为,却不一定能控制它们的情感,所以我猜想它们一定把头缩进壳里,用最阴森的目光打量人类,说不准心里还在冷笑:哼,早晚有一天……然而几千年过去了,人类不但没有变回当初那样无知或者叫虔诚,反而增添了许多让乌龟们无法理解的脾气:粗暴,贪婪,虚伪……乌龟们应该对报复人类失望了吧?因为人类有无数种手段揣测自己的命运,绝不会把自己交给一只乌龟来裁夺。然而不是,乌龟们恰恰从人类的这些看似聪明、强硬的性格中发现了希望,因为任何一个无所忌惮的人或物,最终都必将自我毁灭,至少是精神崩溃,那时人类一定还会回到那个谦恭、卑微的时代。现在我小心翼翼地为它擦屁股,它是不是回忆起曾经的荣耀?是不是认为人类回复崇拜乌龟的时代已为时不远?如果真是这样,我觉得这小东西便毫无灵异之处,甚至有着浓重的小人心理。
这也不是我的臆测。有一天陪朋友去看房子,离新建小区不远的一棵梧桐树上有一个挺大的喜鹊窝,一只喜鹊站在窝顶上,冷冷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不叫,也不飞走。喜鹊历来被人们当作吉祥鸟,对它偷吃点庄稼、鸡雏什么的,从来都持宽容态度,不仅不驱逐,而且非常欢迎它们与人类同住,诗词散文没少赞美它们,绘画剪纸没少请它们担任主角。可是这只喜鹊为什么对忙忙碌碌寻找新居的人如此冷漠呢?
我忍不住盯着它看了很久,看它高傲地俯视人类,不时低下头来啄一下巢上的枝条,好像一个老住户对新来者进行着某种暗示。这让我很不高兴,莫非它觉得自己的老资格足以对人类指手划脚?说实话,想赶走它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只需要一枚石子,然而我没有——人类的扩张已经侵占了人家的地盘,怎么能不让人家有点态度呢?况且曳尾于涂的乌龟尚且可以嘲弄人类,何况一只高高在上的喜鹊呢?我说:来拜访您啦,请您多多关照!然后和朋友笑着走了。
接受动物的傲慢是人类的一种自省,这样可以避免自己产生无端的傲慢。
2009.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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