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雁
哦,天哪!
十四
老罗走的时候,天正下着大雨,出租车开到生活区来拉他的行李。来帮着搬家的依然只有江水和陈雨,老马伸出头来问了一句“要帮忙吗”,不等老罗表示感谢就很快地缩了回去。或许在那些挂满雨滴的窗玻后面也有一些送行的目光?有也好,没有也罢,老罗是不会再介意了,几天时间里,人们和他之间已经隔了一个漫长而潮湿的雨季。
义群上任以后,性情还没大改,喜欢开一些半荤半素的玩笑,开办公例会的时候也没个正经。于是整个科室便形成了一种风气,有事没事在一起扯几句淡,如果哪天没有人讲个小段子,就会让人感到非常压抑,仿佛要有什么事情发生。
例外的是江水,自从老罗离开以后,人们几乎没听到他说过什么话。一天,义群来到他跟前,用食指关节敲敲他的桌子:喂,老板,我们没欠你账吧?咋个天天走进走出哩就像这屋头头没得人呢?江水抬头笑笑:主任说笑话了,这里你才是老板,我是哪门子老板啊?义群突然提高了嗓门儿:哪个不晓得你在陈雨的饭店里有股份!咋着不是老板哩?说说,哪天请弟兄们到你们的夫妻店里去搞搞酒?江水收起脸上的笑容说:主任,说话还是庄重些好,人家小陈可是个小姑娘。义群不但没停下玩笑,反而变本加厉起来:哟,开始护堂客喽!你咋个知道人家还是个小姑娘哩?啊?哈哈哈……哈哈哈,跟着义群的笑声,所有人也都停下手里的事情一起笑起来。
江水没再接话,他知道只要自己一开口,不管说什么,义群总能把话题引到两性关系上去。他站起来说:主任,我要到邮局去一趟,有位客户的广告校样发回来了,我去拿一下。义群并不恼,依然笑呵呵地说:公事,去唦,只要不是去向陈雨告状就行!江水连伞也忘了拿就走出去了,在他的身后发出一阵邪气十足的笑声。
走在蒸笼一样的细雨里,江水心脏憋闷得隐隐作痛。小时候他听过家乡的种田人开过荤荤素素的玩笑,虽然觉得无聊,可并不往心里去,那是一个本来就没有文化生活的群体,你能要求他们怎么样?现在,一群文人说着更加精致的隐语,把所谓的智慧全用在编写这些粗俗的小段子上,是不是比那些没有文化的人更显得无聊?他希望义群好好干,能做得稳一些、长一些,这两年多时间里,科室领导像跑龙套一样更换着,工作没有一个明确的方向,更不要说有个长远规划,这样的状态怎么可能有大的发展呢。他有时很想和义群说说心里话,毕竟曾经走得很近,天天兄弟相称,他不忍心看着义群把科室带成个无所作为的团队。
可是他担心义群不从正面来理解自己的意思,那就是自找难堪了。做了主任以后,义群并不回避自己告发老罗这件事。那天在办公室,他讲得慷慨激昂:为了集体的利益,我甘愿背上小人的罪名!这好接受,因为他确实代表了大家的情绪,就算他不去检举,总会有人站出来说话——当然,他把自己的目的藏起来了,所以深得科室人的拥戴。但是说完以后,他又讲了赵匡胤黄袍加身的故事,而且说:如果哪天你们发现我也有侵占集体利益的行为,也可以发动兵变,我绝不怪你们!他是用普通话讲的,显得格外庄重。
事后,江水把这件事学给陈雨听,目的是博得陈雨一笑,因为一贯嘻嘻哈哈的人突然严肃起来,本身就有很浓的喜剧元素。陈雨笑完以后,说:大哥,他这番话也不全是自我表白哦,你不觉得话语里还隐藏着警告吗?是啊,江水听完也觉得胸口有些堵得慌,或许正是感觉到了这一点才讲给陈雨听的吧,他拿不准自己该如何定位自己和义群的关系。过了几天,义群找江水谈话,让他继续把科室的账务管起来,并且很亲热地说:我们是兄弟,交给别人我怎么放心呢?有你在身边还可以监督我,防止我也犯老罗那样的错误嘛。江水说:老罗出状况我是有责任的,所以再干这个工作已经不合适了,你还是看在老朋友的份儿上免了我这个差事,让我专心搞点业务吧。义群客气了一番,又说江水不够哥们儿,最后把账簿拿走了。似乎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义群人前人后总是喊江水老板,虽然言语间满是亲热,但江水还是感觉不对劲,因为单位是不许一线员工搞第二职业的。
走在细雨里,江水觉得短袖衫都变得厚重了。更让他不舒服的是,眼镜上的雨雾越来越密,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了。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在江水的身后响起来,他还没来得及回头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一股巨大的力量就向他卷过来,他觉得自己轻飘飘地飞了起来,肩背撞在路边的一棵榕树上,没感觉到痛,他只听到嘭的一声,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2008.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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