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雁
哦,天哪!
八
想家是一道堤坝,一旦出现哪怕一点点漏洞,就会渐渐扩大,变成汹涌的洪水倾泄而出。这段时间,任何一件细微的小事都会勾起江水的思乡之情,可是你要问他想念家乡的什么,他又无从回答,是父母的土坟?是那些看惯了的面孔?是那夜晚呼啸的寒风?是,又似乎不是。他已经在外漂泊快两年了,秋天的味道已经忘得差不多了,还有熟悉的街道上的气味,霜和雪的样子……一切曾经习以为常的事物,现在都显出了特别的含义,让人渴望亲近。最后,江水的思绪竟然固定在家乡最土的食物上,特别想吃一餐热乎乎的家乡饭菜,手擀面、鱿鱼红烧肉。有人说男人的心是系在吃上的,江水曾经在心里用力地嘲笑过这种胸无大志的本土意识,可是现在他顾不得当初的心态,抓耳挠腮地想着筋筋道道的面条,想着离开家乡时从眼前掠过的芦苇花。
办公室里的笑声越来越稀薄了。这让江水很纳闷儿,罗主任一如既往地对大家客客气气,彼此之间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勾心斗角,一心一意地为单位创造着利润,也为自己增加收入,怎么那种随意的感觉竟一天少似一天呢?
江水追忆着近来发生的事情,除了几个星期前举行了一次大型招聘会以外,没什么特别之处。是,那次招聘会给大家带来了一些压力。来应聘的大学生、研究生几十个,每个人都小心谨慎地揣测着评委的心思回答问题,似乎这家单位是一座神秘的殿堂,每位评委都值得仰视的菩萨、护法。江水也是评委之一,开始他还在心里暗暗发笑,觉得这些人实在是太把工作当回事了,有什么呀,进来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他甚至一边听求职演讲一边还想起了钱钟书先生“城里城外”的哲思。那次招聘会一个新人也没录用,但是似乎让大家想起了什么,从此没有人再把工作当儿戏。事后罗主任还开玩笑说:我一直说“新人不如旧”吧,领导就是不相信,这不是一个也没聘用!后来听老马说,这个主意就是罗主任出的,说是什么“鲇鱼效应”。——罗主任有点厉害!这是大家的共识,不过谁也说不出他有什么不好,真是奇了怪了。
文人一旦和社会现实结合起来,就可以释放出无穷的力量。这是老板娘的评价,是对罗主任的称赞。江水觉得这句话说得好极了,自己以前大概就是太沉醉于个人的那个小空间里了,说难听点是太孤芳自赏了,难怪处处碰壁——老板娘这句话,差不多是给中国时下文人指明了一条发展的道路。那么如果再回到以前的单位,自己能和领导的想法合拍吗?他还没有把握,但他觉得至少不会再像原来那样处处强调人的重要。人有什么重要的呢?这个世界上最不缺的不就是人嘛。
最近经常来找江水玩的是单位图书馆的陈雨。小陈大学毕业才两年多,平时喜欢看书,也喜欢写写东西。一次,江水在单位图书馆借书,想找一本关于小说美学的小册子,可是转了半天也没找到。小陈看见了,过来帮他找了出来,于是就从这本书聊起来。江水以为在图书馆工作无非是些没什么专长的人,可是小陈讲起文学来却是一套一套的,这让江水很吃惊。后来再来借书就很熟悉地打招呼了。
有一次江水问小陈:你对文学如此感兴趣,文学修养又好,为什么不到一线去工作,要躲在这个地方呢?小陈说:江老师以为什么人都可以到一线工作啊!我们都很羡慕你们呢。不过在这里也不错,没有那么大压力——人活着压力太大不好。再说了,我对文学的探讨完全是出于爱好,所以看书、写字都是一种享受;江老师是要靠它吃饭的,恐怕就没有我这种随性了吧?这番话让江水对这个小丫头有点刮目相看了,文学一旦带上过多的功利思想,就失去了它本来的面目,就谈不上什么欣赏了,这一点他有深刻体会,没有相当的文学造诣是说不出这种话来的。
后来两个人谈得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深了。江水感觉小陈比义群深刻得多,又比自己洒脱得多。这就是新一代文人的特点吧?江水问小陈,他希望能从这些年轻人的身上找到自己的出路。你们这一代是长江黄河,虽然博大精深,却总要按照一定的方向流淌;我们是湖泊,有属于自己的波澜,甚至就是天上的雨点,往哪里飘落都是自由的。是不是啊,江老师?江水不得不点头承认,尽管他觉得人生应该有个明确的方向,可是像小陈这样无拘无束地生活不是更舒展吗?他似乎渐渐找到了自己总是忧郁的原因了。
2008.1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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