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一年四季是多么分明啊!往往就是一场雨或一阵风,就把一个新的季节送到了身边,让你清醒地知道,现在一切该是什么样子,该穿什么衣服。然而,在这只有雨季和旱季的亚热带却没有任何信息提醒你,一段时间你会喊:潮啊潮啊,皮夹克都长成毛大衣了!等你的心情从那潮湿的季节挣扎出来,你的口头就只剩下一个字:干!干得你的神经仿佛随时可能绷断,干得蚂蚁上桌子,即使有好再吃的东西它们也不去理会,直奔你的杯子,那劲头似乎在齐声呐喊:我要喝水!“蚁上案头沿砚水,蜂隔窗眼咂瓶花”,大概就是这么一个情景吧。
由于没有寒冷的冬,春的到来就显得漫不经心。你没有对阳光和温暖的强烈期盼,没有那种“白雪却嫌春色晚”的体验,自然就没有对“吹面不寒杨柳风”的感激。人是这样,植物亦如此。当地人告诉你:春天到了!于是你把长袖衫换成短袖衫,兴致勃勃地去寻找春的足迹,归来却拥有一怀说不清的失落——冬天的叶子本来就没有凋零,春天当然不会有万象更新的惊喜!“春风吹又生”“春来江水绿如蓝”“春风又绿江南岸”的意境只有向书本去讨要,“杨柳发新枝”“春在溪头荠菜花”“谁家新燕啄春泥”的欣喜也只好到梦中去寻觅。没有春天,生命变得平淡而寂寞。
由冬而春既是如此,由春而夏就更没有什么可以言说的了。如果你不甘心,可以去寻夏的种子——即或在昼夜温差较大的清晨,你也很难看到辉映晨光的露珠。你在草丛中拼命奔跑,出来以后仍然像从风中走过,没有在你的裤脚裙边留下一点像样的痕迹。小时候很爱唱一首歌:竹篱笆呀牵牛花,浅浅的池塘里有野鸭……一路跑呀一路唱,清清的溪水里来玩耍,我提着湿漉漉的裙角,一步一步走回家。这里是断然不会产生这种诗情画意的。突然宣布:台风来了!接着就是造成直接经济损失多少多少……有一首歌好像就叫《露珠与汗珠》吧,表达的是露珠的骄傲,说是自己映红了满天霞光,汗珠不声不响,却给人类带来了幸福和欢畅。现在露珠不存在,汗珠也就没什么值得赞美的了——热是永恒的,所以再热一点你也不会在意,汗流浃背是家常便饭。
就这么一直在汗水里浸泡着,觉得天地间大约都在忍受着干热吧。突然就有人宣布:今天是中秋节!哦,秋天竟然已经过半了吗?那是“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的时刻。晚饭过后,你煞有介事地拿了一片月饼凑到窗前,准备下一大堆安慰自己的话:“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甚至连《彩云追月》的乐曲也放起来了:一样的相思,一样的离愁,月缺尚能复圆……可是你却伤感不起来,那昏黄的半空中浮上来的,是一片昏黄的亮光,是月儿吗?没有一点清朗与光洁,竟是这般浮肿的容颜?!家人朋友电话来安慰你:他乡雾寒露更浓,劝君早晚要保重,期待他日再相逢,泪眼已朦胧……你却吃吃地直想笑——这里没有秋虫呢哝向晚,没有百草摇落露为霜,没有秋风秋雨愁煞人……你,汗颜!
冬天终于如网络恋情一般光临了。几片叶子完成了它们的使命,带着浓重的绿意坠落下来,你惊梦一般抓起,正要高呼:秋天终于到了!转头一看,几个年轻人正穿着时髦的短裤从你身边悠闲地走过,你突然就不知道今夕是何年了,尴尬地丢下那片落叶,却见满眼绿树在夕阳下泛着微红的虚光。一声雁鸣杂在飞机的呼啸中从夜空掠过,你的归思暗暗地漫过心头。夜里,你终于做了一个像样的梦,似乎是你游荡到他乡以后第一次梦回故里:凛冽的空气中融化了取暖炉飘出的缕缕烟香,皑皑的白雪覆盖大地,雪地上是人们迎接新春燃放的鞭炮碎屑,鲜红的颜色氤氲在白雪上;一大一小的两行脚印弯弯曲曲地伸向远方,在述说着一个情节不明的故事……一首老歌在远远地天边若有若无地回荡着:妈妈又在寄来包裹,送来寒衣御严冬……你的泪水一瞬间就打湿了一片枕头,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妈妈正静静地躺在家乡的雪被下,在等待她的孩子送去春风般的问候……——原来,你一直醒着!
2006.1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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