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名语文老师,在大学里学的专业叫“汉语言文学”,因此在很多时候总觉得自己所做的事情和艺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每做一件事总是以艺术的标准来衡量,力求有点创意,至少要有点与众不同。教学的内容和形式上,也不满足于现成的套路,诗词散文自是大餐,有时连戏剧小说相声小品说唱艺术中的一些手段也要拿来试试。几年下来,同行有了评价:你的课上得像一篇散文,让人听了有许多感悟,可是要想学来,却非常困难。我知道这里有很多溢美,可私下还是一番窃喜,不是喜得好评,而是喜自己竟然还有几分艺术的成份。我的学生也不含糊,一大批成了文学爱好者。我说,这就叫渐染啊!语文素养就是慢慢染出来的,我哪里会教你们呢?比如一篇好文章,我让你有感情你就有感情了吗?我让你用忧伤的情绪读出来你就忧伤了吗?学生被我忽悠得摸不着北,我就开始动用自己的伎俩去干扰他们的感情世界,极尽渲染之能事,竟然屡屡得手!嘿嘿!
有一次,和一位家长陪校长吃饭。家长对我的教学自是赞不绝口,大有将我捧成明星大腕的意图,因为他的孩子原来是打死不学语文的,现在竟然写起连载小说来了。我嘴里谦虚着,把功劳都让给我的弟子,心里还是无比舒畅的——别忘了,校长就在现场啊!这比什么官方评价都有说服力啊!我暗暗地等待校长的表扬,至少是首肯吧。可是那厮却冷冷地冒出一句让我摔碎眼镜的话:这种教法,考试能考高分吗?还好当时我的嘴巴里正叼着一只虾或者蟹爪,所以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心里添了三分不服七分凄凉。
一场考试下来,我的均分超了一张大牌十几分,又一场考试下来,我超了他二十几分,最后这位令我也令全校老师尊敬的老革命提前五个月宣布退休!我有些赧然,觉得我的学生实在不争气,老师不知轻重,你们怎么就不能给我搂着点火呢?难道都是生猛海鲜喂大的!
第二年,我被从高三前线撤下来了,那时候还没有实行循环教学,谁狠谁上高三。我茫然,不知自己究竟哪里漏了气。回到高一一看,哈,老师家的孩子都在那个班,其中还有三个是头儿们的后代,其中就有校长的孩子。嘘——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不是因为别人看得起,是为我的迷宗拳可以继续开工啦。我大叫一声:俺来也!嗵!——拟声词构成的独词句。敌机!——名词构成的独词句。卧倒!——动词构成的独词句。啊!——叹词构成的独词句。……这一年的教学,就在这乒乒乓乓的轰炸中开场了。
转眼十几春秋如斯夫了,我的最高领导不叫局长也不叫校长了,而叫“老板”。老板的学生都是我的上帝,有时也叫“衣食父母”。虽然年龄长到了走路必须有板有眼,可是我的性情依然没有什么大改变。不过,在“父母”们的面前,我却无论如何也洒脱不起来,乒乒乓乓的课堂逐渐清静下来,我像一双长成的大脚要制成三寸金莲那样羞涩着,开始说:诗词鉴赏的第一步什么什么,第二步什么什么,最后一定要什么什么……“父母”们懒洋洋地记着笔记,听课的老师说:你看人家的课上的,头头是道,就跟教数学一样严谨……
我想我是可以吃上“父母”这碗饭了,只是觉得自己特别像个匠人,我有的已经不再是激情,更谈不上艺术。因为我知道,可以拿来出售的,大多不是艺术,而是技术。不过偶尔我还会一露真容,在课堂上谨慎地玩几个噱头,就像走钢丝的故意装作要掉下来,或者翻筋斗的扮一个鬼脸。
我没有感到悲哀,“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已经是古话了,俺还能不理解?我只是纳闷:我是什么时候从一个艺人变成一个匠人的呢?是什么把我渐染的呢?假如我回到如斯夫之前那个年龄,在今天的课堂上,我还能不能弄出那么多乒乒乓乓?这还真是个未知数。
2006.10.11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