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河的上游漂过来一丛水草，水草上停着一只漂亮的红蜻蜓。

这一切，被码头上一个正在洗碗的十二三岁的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注意到了。

她停下手中的活，想用小手扬水惊动一下这个睁着两只大大复眼一动不动的红蜻蜓。不料，脚下一滑，竟栽进水中。

水淹没了羊角辫，不会游泳的她惊慌地在水中一阵乱划，水很深，但是河面不宽，虽然喝了几口水，但她竟然也扑通到了对岸的墙边，用两只小手抖索索地扒在长满青苔的墙缝中等待救援。

幸好附近的小桥上有大人路过，赶紧冲下水将她救了上来。她连吐了几口水，惊恐地大哭着，落汤鸡似的回了家。

当年，这个落水的小姑娘便是我二姐。

二姐小名叫小鱼。二姐告诉我，妈妈原来给她起的小名叫小宇，宇宙的宇（当年美苏正在进行太空竞争，宇航员、宇宙是非常时髦的词），但结果呢，因为妈妈当时在石工头水产站工作，她的那些整天跟鱼虾打交道的同事，自然就将小宇叫成了“小鱼儿”。

“小鱼”落水，这不是“鱼得水”嘛，淹不死的，呵呵。

隔壁大德昌药房的马四奶奶和我家关系好，她最喜欢小鱼了。当时她正在附近下游的码头上洗衣，看到了事情的经过，于是连忙赶到我家来看望。

高邮人称呼奶奶的发音有两种方式，一种是普通称呼：王家奶奶，张家奶奶；另一种则很特别。如果这位奶奶是一位关心邻里，性格爽朗，为人被众人所认可，受大家敬重的“奶奶”，奶奶的发音便起了变化，成为“奶（第一声）奶（第四声）”[注]。听起来就成了：“乃奈”，以示亲热和专属。隔壁的这个马四奶奶，正是这样一位被众人称为“乃奈”的马四“乃奈”。

马四奶奶赶到我家时，二姐已经洗完澡，换了干衣干裤坐在木板床上吃西瓜呢。马四奶奶连忙说，好了，好了，沒事就好。

我们几个弟妹年纪小，都不记得马四奶奶长什么样子了，问二姐。

二姐描述说，马四奶奶个子高高的，很爽快的一个人，说话声音大大的，快人快语，面目和善，愿意帮助人。

这次闯祸，妈妈没有责怪二姐，毕竟差点把命送了，一家人吓都吓死了。马四奶奶也放心的走了，临走前一再关照她以后下河边要注意安全，不要贪玩。

二姐说，自从孩子多了，家里经济状况越来越差。虽说父亲是国家干部（每月工资42元），钱也不够用。不久，母亲也去做了烟酒商店的售货员。家里一堆孩子怎么办？只能大的照顾小的。

大姐下乡了，就轮到二姐，二姐读到小学毕业，母亲就不让她读书了，小小年纪就让她帮助做家务，带弟弟妹妹，做起了母亲的小帮手，“要多苦有多苦”，这是马四奶奶格外怜爱小鱼的原因。

贪玩是孩子的天性。比如说在码头边洗碗洗菜时，一看见岸边水草附近游来游去的小鱼小虾就要用碗去捞，然后小心翼翼地装回家养着，就像现在的孩子玩电子游戏一样上瘾，谁都不能幸免，小时候我也喜欢。有时我去洗碗，还能够看到岸边砖缝里爬出来晒太阳的大小螃蟹，但是它们很警惕，不管我怎么努力，动作再隐蔽，一次也没有抓住过。

我毕竟做家务事不算多，印象里没有闯过什么“祸”。二姐呢，因为做事多，自然犯错的机率也大。她告诉我，有一次，因为捉小鱼太专心了，没有注意河水正在慢慢上涨，那是南门的南关闸开始放大运河的水了，结果水越涨越高，终于，一篮子的碗筷全部漂走了。

等缓过神来一看，碗没了，于是大哭着跑向家中。

当时，大姐的几个知青朋友上城来办事的，正在家中，加上爸爸一共五六个人，大家一起下水向下游摸碗（碗重，不会漂很远就会沉在水底）。这事我也参加了，因为河水不深，我是男孩老大，已经可以跟着大人下水捞碗了。最后好在人多，碗只少了一只。

二姐记忆中最为有趣的一次闯祸是妈妈让她去河边洗鱼，大概篮子里有七条草鱼，也是因为贪玩，草鱼被上涨的河水漂走一条。

紧张的二姐回到家，唯恐妈妈看出来，但妈妈就是看出来了，觉得好像少了一条，开始询问她，二姐怯怯的说，沒有呀，正在这时，邻居马四奶奶的开心的大嗓门从门外传来：

“秀娟（我母亲）啊，你家还有葱吗？我刚刚在河里捞到一条鱼。”

看到母女二人正在说话，再看看桌上篮子里的鱼，一问缘由，马四奶奶哈哈大笑：

“鱼被我捞到了！”...

注：

在高邮话里，“奶奶”的称呼还有一种情况时是这样使用的，如前面走过来一位不熟悉的老奶奶时，告诉身边的伙伴时会指着老奶奶说：“老奶（第一声）奶（第四声）来了！”，提高声调，以引起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