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来电话，说他要离家出走。父亲已经多次跟我这么说了，于是我照例对着话筒嘻嘻哈哈笑。父亲就说，你别笑，我这一次动真的，不骗你。

接下来，父亲就把我母亲的罪状一二三列举出来。有这次引发冲突的最新事件，也有我听了几次的旧账，依旧拿出来清算。

我一边听着，仍旧笑。我不笑还能怎么样？

父亲跟母亲吵架，全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有时候就是因为一句话。有一次，父亲说母亲一辈子没干出点正经事来，母亲不高兴了。母亲说：“我给你生了4个孩子，个个身体棒棒的，我这辈子没功劳也有苦劳吧？”接下来，他们就完全不按规矩出牌了，什么话能把对方击倒就说什么，到最后，母亲就哭，就要喝药。父亲有些软了，就说：“我给向东打电话，让他评评理。”母亲说：“打就打，让他评评理！”

电话打到我这儿，我就成了法官。呵呵，我这个法官不好当。父亲在电话中向我详细讲述事情的经过，尤其是母亲的表情和动作，他都仔细描述给我了，就是想取得我的同情。他刚讲完，母亲就把话筒抢过去，一边哭一边说。母亲的这招比父亲厉害，父亲只能给我叹气，不能呜呜地哭。我的感情就倾向母亲了。

一般情况，父亲说完后，我就首先肯定他的难处，偷偷说几句母亲的“坏话”，接下来，自然要规劝父亲，不要跟没文化的母亲斤斤计较。我说：“你是校长，是有文化的，我母亲是家庭妇女，你跟他计较，不是掉份子了？”跟母亲说话的时候，我就批评父亲，说：“他越老越不懂事，过去他在外面教书，都是你操持家，盼他退休回家做伴儿，没想到不善解人意。”母亲听了我的话，心里很舒服，觉得他这个儿子，永远跟她站在一起。

我没法不当两面派。我是父亲的儿子，也是母亲的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

其实，我不觉得他们吵架是一件坏事情。老两口在一起，如果太和气了，对他们的大脑不利。比方说，母亲说今天中午吃土豆吧，父亲点头，嗯一声。母亲说，别看电视了，该睡了。父亲嗯一声，关了电视。时间久了，父亲的大脑就会萎缩，出现老年痴呆症。我说的话，不是没道理的。老年人争吵，就需要开动脑子，斗智斗勇，自然对他们晚年大脑的运用有好处。如果母亲说，今天中午吃土豆，父亲说，凭什么吃土豆？我要吃圆白菜。母亲说，关了电视吧。父亲说，我就看个电视，你唠叨什么？这就有意思了。

老年人的屋内，有太多的安静和孤独，争吵，其实是给湖水头紧了一块石头，是他们晚年的润滑剂。

当然，这种争吵一般都不会伤筋动骨。人老了，跟小孩子一样，争吵后，一支烟的功夫，又和好了。老小孩嘛。

再说说这次我老父亲要离家出走的事。大概就因为我母亲站在楼下，跟邻居一位大嫂说了一点家务事，父亲以为不该给别人说。母亲就说，你用胶布把我的嘴封上去吧，我知道你一辈子看我不顺眼，你看谁顺眼跟谁过去。

接下来，就不按规矩出牌了，乱箭齐放，最后都委屈，都说没法过日子了。

父亲说要搬出去住，让我在老家给他找一份看大门的工作，自己要睡到传达室。老父亲教了一辈子书，当了一辈子校长，真要是去看大门，端着碗打饭吃，才不适应呢。再说了，本市的那伙局长们，真知道我老父亲在看大门，哪还不骂死我了？父亲见我不答应，又说要到北京找事做，说到剧组干杂活也行。我又笑了。想想怎么可能呢？他到剧组干杂活，我不是怕丢人，就是怕别人误会了。最后我就说，你干脆来我家就接送孩子吧。

我知道，老父亲到我家呆上半个月，又会说：“我得回去，你妈离了我，一天也没法过，那个家没我，救塌了天。”他总是把自己的位置看得很重。

不过，让老父亲到北京，可能伤害了母亲，她会说我偏袒父亲的。因此，我给母亲打了个电话，婉转说明需要父亲来帮几天忙。母亲心里明白，想了半天说：“他想去就去，跟我商量干什么。”

这就算批准了。

这些日子，父亲就该到我家了。其实我挺想他，只是他不能跟母亲一同来。

朋友们，我不知道你们家中可否有老父老母？他们的身体好吗？这里我给他们祝福了。家有老，是一宝。这是真话。我们对老人，就当自己的孩子对待，他们上了岁数，会喜怒无常，耍小孩子脾气，我们笑一笑，就让他们闹一闹吧。有时候，我在一边看着父母很认真、很生气地吵嘴，总会发出会心的微笑，甚至还会火上浇油，然后隔岸观火。

对于我这个四十多岁的儿子来说，如今能看老父老母吵架，是一种享受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