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字与踏胡基
李西岐
王朔把貌似高雅的写作戏称为“码字”,我极为赞同。唐栋把吭哧吭哧写小说比喻为“干活”,我深受启发。
十六七岁时在乡村生产队劳动,一次队长派的活儿是踏胡基,要我给年长几岁的堂哥打下手。关中农村人盘炕离不了胡基,它长约四十多公分,宽约三十多公分,作用类似砖,当然还是修建木制房屋的建材之一。踏胡基是个技术活儿,也是力气活儿,且劳动强度大,一天要完成500个。我担任的是辅工,往模子里填土,堂哥赤着脚,麻利快捷,所谓的“七踩二脚九锤子”,眨眼之间,一块胡基就制作完成了。摞胡基又很讲究的,先要把地基平整好,一溜儿码摆整齐,100个为限。这样的话,一天踏下来,500个胡基码摆整齐,一目了然。而踏胡基的人,则累的浑身散了架,走起路来一摇三晃的。
在当代文坛上,有许多农村出来的人(他们往往被出生于城市的人蔑称为“农裔”)经过不懈地努力,成了大名鼎鼎的作家,譬如莫言、路遥、陈忠实、贾平凹、唐栋等等,他们几乎占了当代作家中的绝大多数,苦难成就了他们的文学事业,贫穷激发了他们疾呼与呐喊的本能。不可否认的是,这批成长于上世纪四、五、六十年代的作家,他们以笔为旗,为中国文坛书写了许许多多极有价值的文学精品。
从电脑写作完成的页码上,我似乎隐隐约约地看到了码摆的胡基模样。曾经的体力劳动,变成了脑力劳动,人生甲子一轮回,命里注定,我依然是个下苦的人。
朋友们知晓,我本是一个混迹于作协体制之外的“闲人”,因为不会投机钻营,因为不会敷衍趋势,因为闲的发慌,几十年来才能悠闲地坚持工作之余码字儿,没想到还码出了些许成绩。有人曾经郑重其事地问过我,你图的是啥?我一时语塞,真的不知道自己为的是什么。
看看周围同龄的哥们,打麻将、打双扣,坐在黄河岸边的茶园子里品茗,吹牛聊天,日子过得挺潇洒,有时真的很羡慕。
今年读者出版集团要出版华夏文明溯源系列丛书,我被邀请担任其中的两部书稿写作任务,除过喜欢的NBA外,我几乎整天趴在桌子上,昨天终于完成了其中的一部初稿。
在我刚接手时看来,这类要求以学术性、文学性和可读性于一体的地域性文化集结,原本是容易写作的。谁料到,在接下来的写作过程中困难重重。首先,它的史料非常少。我需要在诸多的材料中去伪存真,挑选最接近真相的史实。其次,众说纷纭。同一样物质,众多史料中,公、婆相叙甚远,相互矛盾。我只好反复比对,择真去伪。第三,所描述对象毕竟是距今几百年的故人,尤其缺乏主人公的文字自叙。
凭着我四十多年对兰州地域文化的熟悉,以及在写作《金城关》过程中的文化积累,这部以“黄河水车”和“羊皮筏子”为题材的书稿终于脱稿。接下来,根据我写作的惯例,先放一段时间,再认真地想一想,做最后的润色、填补、定稿。
回过头来,再回答码字的目的。我坦率地讲,老天爷既然给了我写作这么一点才气,我还会一如既往地码字下去。至于名利,何足挂齿;至于流芳百世,从来不这样想。想嘛,也白想。
毕竟,码字这活儿,比当年踏胡基轻松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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