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我开始理解柏辽兹
他的头发大伞似的,淡黄色的光辉从上往下流动。宽大的额头山冈一样,急转直下就是那双让人不能平静的深凹的眼睛。那眼睛犹豫无神,布满血丝。然而,我感到那双眼睛早已从黑暗中起程,它所到之处茂密的丛林为之倒向两边,蓝色的目光有点斜视与不屑。那双眼睛望着平常的人所望不到的东西,永远的望着!他左手拿着《特洛伊人》曲谱,那曲谱卷成了一个卷儿。
这就是《柏辽兹》一书61幅插图中,其中一幅漫画给我留下的印象。
我是去年秋天读完的罗曼·罗兰的《柏辽兹》,译者陈原给这本书的书名加了一个副题:十九世纪的音乐“鬼才”。
“1940年前后会有人开始理解他”柏辽兹说。1840年柏辽兹36岁,在这之前他几乎完成了这一生所有的伟大作品。正是柏辽兹自己估计的年头,在东方重庆郊外的一间屋子中,陈原先生最先走向了柏辽兹。这时,距柏辽兹的创作高峰期(1831__1840)整整一个世纪了。陈原先生1944年翻译《柏辽兹》,到1998年出版,时间又过了54年。我有幸在这样的漫长之后,与译著中的柏辽兹相遇,这比听柏辽兹的音乐又具体了许多。岁月注定使我跟一些人拉开了距离,又使我与一些人不断相遇。然而,与不是一个时代的人的相遇,是要去寻找,去等待的。我仿佛早就在等待着罗曼·罗兰和陈原,以及这一个美丽的春天了。
在十九世纪德国式的音乐王国里,具有独创性的柏辽兹,常被忽略和忘却。不仅如此,门德尔松也瞧不起他,包括瓦格纳。柏辽兹没有看到自己的杰作《浮士德的沉沦》在法国上演就死了,也没有看到《特洛伊人》全剧的上演。那些人不能容忍,柏辽兹的音乐所呼吸的自由空气,甚至害怕他的音乐。这很像某一哲学的创立,必定会让遭到否定的人痛绝一样。
柏辽兹一生爱过三个女人,他的每一次爱情都很梦幻,又不能自拔。他的婚姻生活,十分贫困。一天晚上,他忽然想写一部交响曲,可当他想到要是开了头,就非得把它写完不可,这样就不得不花费三四个月,这样就意味着他不能去工作挣钱。想到这儿,他安耐住已为音乐开始的悸动。后来,他睡着了,第二天一早醒来,有关交响曲的一切就都没有了。
柏辽兹的妻子死了,接着他唯一的儿子也死了。那是一个性情非常像父亲的年轻人,柏辽兹很惧怕这一点,但他又从内心深爱着这如此的相似。柏辽兹分明感到了儿子未来的不幸,又能阻止什么呢?柏辽兹第二个妻子去世后,他一下子变老了。他回到故乡梅兰,见到了初恋的女人。让他惊奇不已的是,自己依旧爱她。柏辽兹在巴黎,给她写信,她却已苍老的毫无感觉了。柏辽兹坐在街角的一块石头上哭了,然而,他还是继续写信给她。
去年冬季的许多个夜晚,我听着柏辽兹的《幻想交响曲》,那一支支令人无法述说的乐曲,像夜色不必穿过玻璃,落到我的脸上。我闭上眼睛,看见了自己红色的血在奔涌,也看见了那一个柏辽兹不能写交响曲的夜晚。我忽觉得,我在他的音乐里,爱恋、心痛和生死茫然。我没有想到,我自己的某种情绪居然与柏辽兹的音乐,如此相通。我忽然意识到,我对于柏辽兹一个多世纪的等待,大约就是从这样的一些夜晚开始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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