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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埃落定
(2010-03-18 13:04:17)
标签：
杂谈 |
分类： 我在职场 |
一天下午，没有狂风暴雨，也没有电闪雷鸣，风也平，浪也静，负责行政的同事面无表情地通知我：“明天下午在5楼召开‘公司经营战略调整研讨会’。”
中国人的特色，什么事情都不明着说，喜欢绕着弯子说。不懂的人吧，别人当着你的面说你傻，你还在那乐呢。比如这个“公司经营调整战略研讨会”的另一个名称其实是“公司关门裁员发布会”。
我们公司是一家独立经营的子公司，隶属于一家大型的国营集团公司。公司很袖珍，一共6名员工，三个挂经理衔，三个白丁小卒，公司经营贩卖人口，又称劳务输出。就是把外地民工弄到外国去，在哪打工不是打啊！
自从我进公司以后，公司业绩一直不错（注意前半句）。去年年底时，提前知道了年终奖的数字，心里还美呢，08年的钱还没拿到，就开始惦记09年的年终奖了。
但是好事禁不住惦记。就在去年快过年的节骨眼上，向加拿大派遣劳工的项目出了问题。这时候，就显示出领导的英明果断了。总经理从加拿大处理完问题回来的第一个指示就是：“快点把年终奖发掉！迟则生变！”
过完年回来，就看到公司的出纳异常忙活，一天要跑三四次银行。每天公司里人头攒动，人来人往，异常火爆。放在过去，这是公司生意兴隆，要发大财的迹象，偏巴不得人越多越好。可是这次来一个我就心惊肉跳一次，嘴里念阿弥陀佛！都是来索命拿钱的。出纳跑银行，一直跑到腿抽筋，天天数钱，数完了，转手就赔给人家。真的是“捧着一把钱来，不留一根草去”。
于是，没过几天，集团公司派人来开公司“调研”。主题是“公司继续经营的可行性调查研讨会”。翻译出来就是“公司关闭前的员工心理测试。”从那天开始，公司要关门的小道消息就开始满天飞了。同样做业务的一名女同事就这样被逼成了祥林嫂，看到我就唠叨：“公司要关门咯！关门咯！关、关、关门咯！”一个蛮好的女孩子，作孽啊！
我性急啊，找到顶头上司老赵，开门见山：“听说公司要关门了，你知道吗？”老赵一拍胸脯：“我早就知道了！上次他们来开调研会，我就知道苗头不对了！”
我接着问：“是不是因为加拿大项目亏钱了？”老赵还拍胸脯：“我早就知道加拿大项目要出事的！”
我还问：“怎么办？”老赵拍大腿：“我得去跑跑关系，让他们这次给我换个轻松点的岗位。”
我：“……”
接下来几天，就看到总经理一直忙进忙出，楼上楼下跑（整栋大楼是集团的资产，俺们在八楼，总公司五楼），估计是在通路子。这边老赵让我忙这忙那，联系新的日本客户，制作合同，俺不干了——俺又不是傻子，都要关门了你耍猴呢？老赵拍胸脯：“放心，我们已经和‘阿三头（集团总裁的绰号）’商量过了，公司还要经营下去，就是可能裁掉几个人。”朋友，帮帮忙，一共就6个人！裁你还是裁我?
后来，根据我的想象加推测，还原出老赵、总经理还有阿三头的对话如下：
总经理：“老大，我到领导还没过瘾呢！屁股还没坐热，家里还有老婆孩子要养，看在我跟随你多年的份上，给个面子吧！净赔了200万，可是没有亏损啊（赔和亏是两个概念）！公司经营绝对没有问题，不需要上级一分钱！”
老赵：“兄弟啊，我们也是穿一条裤子进集团的。现在你做总裁了，吃肉了，给兄弟留点汤喝嘛！钱赔了兄弟我再赚，公司就不要关了。至少坚持到我退休吧！”
阿三头：“你们的想法我都了解了。你们的意思我也都明白了。你们要相信我，上级是会支持你们的，集团公司是会综合考虑的。当然，你们自己也要努力，弄点成绩出来，这样就有说服力了。”
阿三头随便说说，可是总经理和老赵当真了，开始玩命了。老赵这边是拼命联系新客户，开拓日本业务，一天还拉着我的手，热泪盈眶地说：“自从听说公司要关门了，生意突然好起来了，这不，今天又有人和我联系，又有单子咯！！！”五十多岁的人，激动也不容易。
总经理这边就有些不上路了。他不能开源，就专门节流。结果就是，今年五一劳动节——装傻充愣，一分钱不发；国庆加中秋——200块月饼票就打发了；外地旅游——公司大楼爬爬楼梯，还能锻炼身体。
本来我是认定公司要关了。因为10月份头几天我精心研读了集团公司的年终报告。发现集团公司在报告里点名了好几家亏损的子公司，偏偏没有我们公司的名字。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不是被人骂（有时骂得越凶反而越好），而是没人骂，这是危险的信号。可是看到加起来接近一百岁的总经理和老赵干劲十足，我也产生了幻觉：兴许，公司真的可以生存了？毕竟公司还是有底子的！
伸长脖子盼，盼到了“公司经营战略调整研讨会”。在临近年底的时候，要开战略调整会，那不是明摆着了嘛！
定在周三下午一点半开会。令我苦笑不得的是，那天集团公司来了个中年男人，把我和其他两个年纪轻的同事喊去开会。我以为是不是先给我们吹吹风，防止我们晕厥？
中年男人笑嘻嘻地说：“我是集团公司的团委副书记，四年到了，要开团代会了，要推举团代表了。你们有一个名额，所以请你们选一个人
出席会议。”我一听，真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妈的老子饭碗都要砸了，你来选团代表，真会挑日子啊！养个党组织还不够，怎么又养了个团组织！娘个希匹！”
到了会议室，这边是公司6名员工，对面是一排基本不认识的人，传说中的股东。阿三头坐在正中间，开口先大谈金融危机，又拼命吹捧我们公司历史悠久，然后图穷匕见：“集团公司经研究决定，决定退出劳务行业，关闭你们公司。”然后阿三头身边的马仔（工会主席？党委副书记？不认识）拿出盖着鲜红大印的文件就读了起来：“……”
简而言之，公司停止运作。总经理、老赵和出纳兼行政一人留任，负责给我们公司料理后事，开追悼会什么的。其他三个人，年纪轻的直接回家（反正年轻嘛），年纪大的挪个地方，集团内部消化（报告总裁，我今年其实52了！）。
马仔念完了，总经理马上像事先排练过一样拿出了一张纸，上面写着工会同意公司关门的意见。这时就体现工会的重要性了。谁说工会只会发发电影票、组织组织羽毛球比赛？关键时刻还是需要工会的。你看，几个工会代表（我们公司太小，没有自己的工会），我都不认识，一致同意关门，一切符合法律程序。总经理也作孽，怕被我们知道，伤害我们幼小的心灵，一直把这张纸藏着掖着，直到开会前几个小时，才找行政的同事盖了图章。
开会到这个时候，也就差不多了，散伙吧！对面股东里的一个老女人突然抬头说了句：“开这种会气氛真沉闷，又不是分钱。”靠，原来你们开会分钱的时候不叫上我，开这种会倒没把我忘了！我被裁的没说话，你裁人的还觉得“气氛沉闷！”
回到八楼自己的公司，缓过劲来，我跑到总经理的办公室，张口就说：“老总啊，到底我上班还能上到几时？你给个准话！我也好有个思想准备啊！”
总经理也是个实在人，满脸认真：“李俊，你有什么想法，尽管说！你是不是想知道赔偿金能拿多少？我现在就可以给你数字，要不，你来看我的电脑？如果现在不方便，下班后我们个别谈。”我有些糊涂了：我没有要求啊，就是想知道可以领工资领到几月，好回家告诉父母啊。下班和你谈？你又不是美眉……我对老头子没兴趣。
最后得知自己可以混吃混喝不干活一直到12月31号，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好事，俺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
我开始调侃总经理：“哎呀，我们这次加拿大项目亏得蛮惨，所以关门了，也是你运气不好啊！”总
经理叹苦经：“亏什么呀。其实，公司经营完全没有问题，形势也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可是我磨破嘴皮子也没用，阿三头一门心思要关。你看我挂个总经理的头衔，也就是个高级打工的！”这句话倒也不是胡说，从这天开始，总经理的签字权被剥夺了。本来还可以公款开销，喝个花酒什么的，现在只好老老实实看看电脑，炒炒股票。连累我们报销也不方便。上头的人，精着呢！
走的人固然辛酸，留下的人也不好过。昔日同事都走了，只有三个人留下，只怕也是孤孤单单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老李我收拾好东西，打好包，回家睡觉，无忧无虑，有失必有得嘛。不过话说回来，我记得调研会的结论是：继续经营！而且我还知道，楼上的另一家子公司连续两年亏损（是亏损不是赔钱！），集团公司还借钱给它折腾。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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