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在奇怪，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发现自己在每一个月月盈的那几天，总有一个夜晚是要失眠的，有时候甚至是彻夜难免。经过了几十个春秋，这种现象却依然那般地固执，不肯漏掉一次机会地把我在这样的夜晚袭扰。我给母亲留下的印象是觉少，给爱人留下的印象是折腾，而我自己却认为是和月亮心照不宣的约定，等待在这样的夜晚面对。

在这样的时刻，月亮更像是一个变化莫测的神秘魔镜。在我年少的时候，它映着的是空旷的原野和微风山谷。在我青年的时候，它映着的是那个晶莹雪地上眷恋着月光的脚印。而现在，还是那轮圆月，它却把天庭的清冷敷在了我的全身。真不知月亮是我的镜子，还是我是月亮的影子。

　　细细想来，在那些不知所云的夜晚，我曾经不只一次地起身离开那张松软的大床。愣愣地站在窗前，凝视那个被称作为月亮，又盛满了光华的玉盘，高高而清冷地挂在中天。我还奇怪，在这样的夜晚，无论是春夏秋冬，却总能照见它从那个圆满的玉盘中泻下的高傲清辉。就像一滴滴瑶池里渗下的神水，滴穿我的眼底，而直达心灵。我每每感叹月光的犀利，藏在看似冰凉的温柔中，从遥远的天庭洒落到大地的时候，都势不可当地洞穿了尘封的记忆，在那片神秘的心海里激起了层层涟漪。一层又一层地泛滥在寂静的星空。每当看到它，总有一种不可竭制的力量，在驱使我的思绪驰骋在银色的月光下。

　　现在，正是这样的夜晚，月亮就在灰蓝的天中。我就是应了它的遥望，透过冰凉的玻璃，回应着它的呼唤。在它注视我的刹那，我也注视着它。

　　注视月亮，就免不了要把目光游离于那片深邃的夜空和闪烁的繁星里。那夜空竟然如此的深沉而静谧，连夜阑人静的小城，也披着一层皎洁的银霜，在冰凉的盆地上睡去。正是这种脱离了嘈杂的肃静，才使得那轮明月，在这个无人知晓的夜的港湾里，潇洒淋漓地徜徉着。在我的踱步中，月亮和我一起从这扇窗户荡到了那扇窗户，又从这间屋子滑过了那间屋子。我不动了，它也停止了游动，浮在夜空和我对视。在月亮的眼里，我一定是一个孤独冷漠的影子，被禁锢在小城的寒室，期待那抹阳光的抚慰。但是，在我的心里，却触及了月亮的伤感和忧郁，品到了与我一样的寂寞。是我的心灵感应，揭示了这个温情港湾里那一抹远去的光晕？是我的凝视触及了它那即将远去的黯然忧伤，发酵般地弥散在未央的长夜？

　　或许，那根本不是月亮的忧伤，根本不是月亮在注目人间时的眼神。那定是在和我一样与月亮同样遥远的大地上，又一个清冷孤寂的影子，印在了多愁善感的月亮的颜面。原来，月亮竟也是那样地通达人情，把天下的孤寂毫无保留地揉进了自己的容颜。哪像太阳，不屑世故地悬在晴空炫耀，谁还敢把目光多停留在它的炽热里呢？

　　然而，感知月亮就要有如月般的心境，就要有一颗恻隐之心和一双敏捷善感的眼睛，去感知和接应那袭看似空寂落寞，实则温厚豁达的幽怨中，所蕴含的一片深情。我这样想，就感知了月下的孤寂，就感知了因遥远而产生的凄苦。“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和李白相比，一千多年后的月亮，怎还是如此迎合了生命的孤独？把一个个清冷的影子凸显在窗前。我看到了那双藏在月亮后面的眼睛，露出了迷茫的幽光，却在月亮的伴照中，刺入了我的心房。我分不清楚，哪一束是属于月亮的，哪一束是属于月下的那个孤影。只是在今天的这个月盈的夜晚，我和那个孤影意外地相遇在了这空寂之下，是月亮引导我进入了那座深藏于心底的港湾，看到停泊了许久的温馨。月亮，干嘛要那么丰满？让我相形见绌，无意中可怜我月下干瘪的身影。月亮。干嘛要那么盈盛？让那影子完全现形于那只玉盘，让那温情停泊了许久的港湾映在了月色的幕帘。难道我的思绪对应了大海的潮汐，必定要在月亮的引力之下澎湃？

　　始终记得那勾如眉的弯月，倚在浩瀚的夜空和星星碎语，流露出极致的温馨。我知道，那个圆月的夜晚在一点点地向我靠近。不多时，我就会邂逅今天的夜晚。这个多情的月亮，以一种极致的温柔营造了这个世界。但它却不只属于我。我知道，月亮下面的那双眼睛正在回眸曾经有过的温情，那是真切的。只是现在看来，它是那么凄婉，没有留住昨日的温柔，而回想起来的时候，更多的还是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