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窕淑女”往往“求之不得”
——《关睢》绝非歌颂“后妃之德”
林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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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廊尽头是梁祝
摄影:林渭人
《诗经》是中国第一部诗歌总集,距今已有二千五六百年的历史。作为《诗经》中的第一首诗歌,《关睢》历来备受文人雅士所称道,成为历朝历代人们心中共同向往的爱情最高境界。
《关睢》共三章,第一章四句,第二章、第三章各八句。其第一章云:
关关睢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睢”,一种水鸟。朱熹先生说,这种水鸟又名王雎,类似凫鹥(鹥,音yi,阴平,古书上指鸥)。朱老夫子说他活着的时候,中国江淮地区还可以看到这种水鸟。今天或许灭绝,或许有之。即有之,恐世人已识不得何为“睢”矣。
“窈窕”,朱老夫子以为是“幽闲”之意。“淑”者,善也,女子未嫁之称也。因此,已嫁之女,再“善”,也称不得个“淑”字。朱夫子认为此“淑女”者,指的是周文王之妃大姒。而“君子”指的就是周文王。故称此诗写的是“后妃之德”。
把此诗看作是歌颂周文王与妃子大姒的爱情,俺觉得有些玄虚了。理由有三:
其一,王睢者,俗鸟也,既不难见,也不高贵
如果真是歌颂周文王与妃子大姒的爱情故事,习惯上当用凤凰一类的珍禽比拟才是。而贵如周文王与王妃大姒者,竟可以用寻常可见之“睢”喻之,不惟不尊,亦与情理悖甚。
佐证就是《诗经·大雅》里有一篇歌颂周文王的诗,名字就叫《文王》。诗中云:
“文王在上,於昭于天”;(文王之灵在天堂之上光彩夺目啊)
“文王陟降,在帝左右”;(文王的神灵在高高的天堂之上,陪伴在天帝左右)
“穆穆文王,於缉熙敬止”(仪表堂堂的周文王,带领大家勇往直前夺取天下)
“仪刑文王,万邦作孚”。(效法文王,天下万邦都要敬仰)
看看,在这首诗中,周文王被比作是在天帝旁边的尊神,后面的那几句诗,更是把文王都抬到天上去了。中国古代,特别是夏商周三代,严格说来,是只知有君,有君父君母,而未知有君妃也。舜帝之妃,乃因尧帝之女而闻名,并非普通之妃也。有些前君之妃,乃因系后君之母的缘故而闻名天下。况周朝取代殷商,恰恰是因为商纣王宠幸妖妃妲己,以致人心背离,祸起萧墙。正如《文王》诗中所言:“宜鉴于殷,骏命不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人们又焉能在事隔未久,旋即歌颂后宫之妃乎?该歌颂的,应该如《文王》这首诗里所歌颂的周文王、文王子孙、周朝臣子和为周朝出力的那些国家栋梁们。
其二,周文王只可能是“政治联姻”,不可能是“自由恋爱”
《关睢》描写的是上古时青年男女自由恋爱的场景。一对青年男女,象王睢那样在河边见面了,“淑女”美好的形象,深深地打动了“君子”,从而引起了“君子”对这位“淑女”的朝思暮想。
周文王作为商朝时较大的诸侯国首领之子,有没有可能进行一场轰轰烈烈的“自由恋爱”呢?这根本就是天方夜谭。现代人往往习惯于用现代人的思维去想古人,类似于今天拍摄的某些古装剧,总要把男主角旁边,再硬生按上个女主角一起陪同他遍逛天下!岂不知中国的女人可以走出家门的历史只不过一百多年。就算百多年前,有丈夫肯让他的女人、女儿外出,那一双可怜的“三寸金莲”,又能迈出几步去?
《诗经·大明》被称为记述周部族的史诗之一,从周武王的祖父母、父母写起,一起叙述到武王伐纣牧野之战。其中,是这样描写周文王娶大姒的过程:
“天监在下,有命既集。文王初载,天作之合。在洽之阳,在渭之涘(涘,音si,去声,水边)。文王嘉止,大邦有子。”
“大邦有子,伣(伣,音qian,去声,如同,好比。)天之妹。文定厥祥,亲迎于渭。造舟为梁,不显其光。”
“有命自天,命此文王,于周于京。缵女维莘,长子维行,笃生武王。保右命尔,燮伐大商。”
周文王的母亲,是商朝较大的诸侯国挚国国王的女儿,嫁给了周文王的父亲,生了周文王。而周文王的妃子——大姒,是当时殷商的一个较大的诸侯国——莘国国王的长女,从遥远的地方嫁给了周文王。周文王为了迎娶这位新娘,又是下聘礼定婚,又是到渭水旁亲迎。
周文王的亲事,一来要门当户对,甚至一定要掺杂“政治因素”;二来是别的诸侯国首领的长女,相隔千百里,怎么可能轻易地在河边就见到?这与《关睢》所描述的自由恋爱式的爱情是完全不同的。稍微懂得历史的人都会明白,周文王不可能是自由恋爱,只能是“政治联姻”。
唉唉~~,林黛玉决不会爱上焦大,周文王也决不会爱上河边的平民之女,哪怕她再怎么“淑”!

荷风十里暗香浮
摄影:林渭人
其三,周文王想“求”一“淑女”,是不可能“求之不得”的
在《文王》这首诗里,我们知道周文王娶妻是在他刚刚即位不久。身为商朝一个较大诸侯国的国君,求一“淑女”竟会“求之不得”,这是十分可笑的事情。
那位问了:那你说《关睢》是一首什么样的诗呢?
要叫俺说,《关睢》乃中华第一情诗,也是第一首单相思的诗歌。
作为一首爱情诗,《关睢》向我们展现了周朝上流社会的爱情过程:在大自然中无意间相中了意中人——遣媒说合——说媒未成——单相思——“君子”幻想着与“淑女”的甜蜜生活。
可以肯定地讲,《关睢》的男主人公“君子”并没有娶成女主人公“淑女”。否则,是不会有“求之不得”的话,也不会有后来的“悠哉悠哉,辗转反侧”了。后两章,应该看作是男主人公的单相思和美好幻想。这也正是孔子删《诗》何以将此诗列为首篇的根本原因:“发乎情,止乎礼”。
这首诗虽不是写周文王与大姒的爱情故事,但也决不会是描写下层普通百姓的爱情故事。这从诗中主人公被称作“君子”,又要“琴瑟友之”、“钟鼓乐之”即可看出。在周朝那个时代,平民百姓是不会被称作“君子”的,平民百姓也不允许拥有“琴瑟”和“钟鼓”。而拥有这些高雅之物的,至少得是“士大夫”阶层,即各重要部门主管官员或是文人雅士一类。因为按《礼记·曲礼》:士,无灾难等原因不可以一日远离“琴瑟”,而大夫以上官员,无灾难等原因不可以一日远离“琴瑟”和“钟鼓”。可见,要想同时具备“琴瑟”和“钟鼓”,至少得是“大夫”以上的贵族阶层,即“有田产”“有权势”的贵族。
有资料表明,周朝早期(即春秋时期),诸侯国多达几百个。周文王我们已经排除了,其它诸侯国国君等权势显赫者也应排除。试想,以一个诸侯国国君的身份或是三公九卿这样的人物,“求”一河边“淑女”,又怎么会“求之不得”呢?那“淑女”还巴不得呢。呵呵。别说才过去短短的二千多年,即便是再过去一万年,这也是人世间人之常情的事儿,怎么可能改变?
被称作“君子”,拥有聆听“琴瑟”和“钟鼓”之乐特权,在公共场所见到了一位自己心仪的“淑女”,想“求”还会发生“求之不得”的结果,这样的人可能是什么样的人呢?今天的我们只能笼统地说这是周朝贵族阶层、上流社会拥有田产的“大夫”一类官员。
那么,何以竟发生“求之不得”的结果呢?这个问题十分复杂。最大的一种可能性就是,周朝时,中国早已进入贫富严重分化、等级极为森严、各种礼节极多且十分严格的社会。娶妻,首先要“门当户对”,其次还要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并根据自身的等级不同,派出人数不等、等级次一级的官员担任“媒人”。比如,两个诸侯国的子女间通婚,男方诸侯国国君须派出五位“大夫”这样级别的官员,到对方国家去下聘礼,还要向对方行各种各样的“礼”。如果是“大夫”这样的级别看上了一个普普通通的“淑女”,那么,他要派出三位“士”这样级别的人到对方家中,向其父母下聘礼,并行各种礼节。试想,“士”属于贵族阶层,而“淑女”的父母不过是一个平民百姓,让三位“士”去向一个平民百姓行礼,这对“士”而言,无疑是一种天大的污辱,所谓“士可杀不可辱也”。这样的媒人,怎么可以找得到?请谁去,谁都不可能去,否则,会被别人嘲笑一辈子!另一方面,这样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这位“大夫”的父母能不能同意?他的宗族又能不能通过?所以,这恐怕是“求之不得”的真正原因。是故孔子说:“发乎情,止乎礼”。“君子”只好眼巴巴看着自己喜爱的姑娘,被“左右芼之”。呵呵。
《关睢》是中国上古时代一首优美的爱情故事,美就美在“求之不得”四个字上。所谓“幻境之妙,十倍于真,故千古传之”(李渔语)。果真“求”得了,怕也就没有千百年来的被后人追捧了,也就没有现在读起来这么美了!这,正是一种“缺憾的美”,也就是人们常常痛惜的“事与愿违”是也。也许,古今经历“事与愿违”的人太多太多,所以,对这首诗产生“共鸣”的人也就太多太多。
“窈窕淑女”往往“求之不得”。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奇妙的人生呢?

王雎相距一丈远(故知此非睢也,哈哈哈)
摄影:林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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