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十三年前的夏天，我们在一家宠物店见到了两只活蹦乱跳的小奶狗，是我喜欢的迷你雪纳瑞。即便是一窝的兄弟，在只有三个月的小小年纪，也显露出了完全不同的性格：一只活力四射上蹿下跳跟上了发条似的，一只会朝我屁颠屁颠地跑过来然后乖乖地让我抚摸。于是就这样一见钟情般的，我们把它带回了家。起个什么名字呢？在那个炎热的季节，突然想到我最爱吃的水果，脱口而出，就叫你西瓜好了。

|贰|

当然我们没有想到，你的到来会如此彻底地改变了我们的生活。一对新婚燕尔的小夫妻，幸福甜蜜懒散又随意：午夜时钟敲响才愿睡，闹钟叫唤三遍才肯起，没事就出门逛街打游戏看电影，说走就走的旅行经常有。可这小家伙来了，第一个晚上就没睡好，小奶狗换了新家不适应晚上和小婴儿一样咿咿呀呀地叫唤个不停。从它到家的那一天起，也再没睡过懒觉，每天早上会被它早早叫醒出门遛弯。四五个月大的时候开始长牙，牙痒痒见什么咬什么，我的高跟鞋全军覆没，被它啃得惨不忍睹。好不容易大小便训练成功了，却发现西瓜在特别激动的时候憋不住尿，每天下班回家一见到我兴奋地扑上来必定尿花四溅。为了拯救我的鞋和裤子，我只能每天回家的时候一开门就以最快的速度飞奔出门，然后瓜在后面狂追，直到跑到楼门外，它追上来然后稀里哗啦一番。这种滑稽又无奈的追逐游戏我和它玩了整整半年，直到它九个月，身体器官彻底成熟，可以憋住尿，我们每次的小别重逢，才不再如此狼狈。

半岁的西瓜，带着稀稀拉拉的胎毛，也还未立耳，陪我爬了长城。

即便如此，西瓜还是以它的聪颖和善解人意，牢牢地抓住了我们的心。有了西瓜之后我才彻底明白人们为什么把猫猫狗狗当孩子养。当我真切地与它对视，跟它聊天，我们的沟通除了不能通过人类的言语，完全没有障碍。那时候经常会梦见西瓜说话，也许潜意识里我都觉得，西瓜不过是一个被巫师下了魔咒而不会说话的小王子。见到主人的时候那种极度的激动，看到好吃的那种不得不抑制却又抑制不住的渴求，做错事被指责的时候那种自知理亏的可怜兮兮，我们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每一个举动，它都明白它都清楚，而不论如何，它的回馈都只有一个：那就是无条件的服从和无止境的忠诚守候。

成年的瓜瓜，英俊潇洒！出门精力充沛，回家柔情似水，身强体壮，性格还好得不得了。

|叁|

本以为这样二人一狗三餐四季的日子将这样美好地过下去，没想到在养狗两年后，饭先生儿时的旧疾哮喘被引发了，而且愈演愈烈，最后发展到常常呼吸困难，无法入睡，夜里不得不在窗前站上很久很久。

最初决定养雪纳瑞，除了喜欢小雪尤其聪慧而乖巧的性格，还考虑到雪纳瑞算是为数不多的不掉毛且适合过敏人群饲养的犬种。没想到，虽然不怎么掉毛，但常年养狗空气中高浓度的宠物皮屑竟然比宠物毛发更致敏。哮喘一旦引发就非常危险，而且哮喘一旦引发并没有任何可以根治的药物，唯一的办法就是隔离过敏原。

于是，不得已，在西瓜快三岁的时候，我们把它送到了爷爷奶奶家。

|肆|

瓜瓜是我们的孩子，两年多的时光，现在看来虽然没有多长，可是日夜相伴的感情却无法抹去。送走西瓜的那个月，我去香港出差，有一夜梦见了西瓜，梦里瓜瓜与我重逢，疯了似地朝我跑过来，大声叫着妈妈，我蹲下来张开双手把它拥入怀中，两个都嚎啕大哭起来。不住的抽泣让我从梦中惊醒，醒来发现枕头已经湿了大半，眼泪和心情都无法平复。这应该是迄今为止，我唯一一次从梦中哭醒，可想而知那时候分离是多么的痛。

没有了瓜的日子，有很长一段时间过得很不适应：回到家打开门不再有你飞奔相迎；吃饭的时候下意识地看一眼桌下并没有那个眼巴巴却安静等待的家伙；雷雨交加的夜晚，床下也没了那个被雷声吓到浑身发抖会跑来卧室求安慰的小身影；上个厕所都觉得寂寞因为只有你不会嫌弃而寸步不离；出去走走更是不知道把手插到哪个兜里因为我们习惯了握着牵引绳拉着永远在前面不知疲倦而狂奔的你......

我们的生活变了。

|伍|

果然，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

送走了西瓜，第二年我怀孕了然后生下了小豚。初为人母的忙乱和激动，让我慢慢淡忘了这一切。乖巧聪明人见人爱的瓜，也成为了爷爷奶奶身边最贴心的陪伴。都说狗狗跟了白天要离家工作晚上才能回来的主人会比较寂寞，而与老人7x24生活在一起应该是最幸福的。瓜瓜虽然离开了我们，但有了爷爷奶奶更充分的疼爱，也让我们安心不少。

这一过，就是十一年。

我肚子里揣着六个月的豚豚回去看瓜瓜，瓜瓜好像闻出了什么不同，经常喜欢趴在我的大肚子上舔个不停。

|陆|

在我的眼中，它一直是那个活蹦乱跳，年轻力壮的样子，事实上它确实很健康，没生过什么病。可豚都九岁半了，它能不老吗？

年初西瓜病了，睾丸肿瘤。爷爷奶奶怕我担心，当时一直没敢告诉我。不过手术及时且成功，瓜又生龙活虎地活过来了！可是没过几个月，肿瘤又转移到了它的口腔，恶化的速度很快，整个口腔下颚都溃烂了，可怜的它整日趴在窝里，连续五日不吃不喝......

爷爷奶奶强忍着悲痛，给它进行了安乐。西瓜闭上它那双忽闪忽闪着却永远深情满满的黑色双眸的时候，我正在睡梦中。

说来也巧，那天夜里我梦见了一只大金毛，我已经好久没有在梦里梦见过狗狗了。而第二天傍晚，我们一家出去散步的时候，一只大金毛竟然远远地看到我就不走了，拉着主人跑到我身边蹭了蹭又舔了舔，主人很不好意思地说看来我家金毛是真喜欢你。

转头我就哭了。

|不想结束|

经常会听到父母指着孩子骂：“养你啊，还不如养条狗！” 

这本是一句气话，可是在忠诚与守护这件事情上，人又怎能与狗相比？尤其像我们这种从小离乡背井，出来打拼混世界的孩子，早早就离开了家乡离开了父母，一年到头都未必能回家一次，着实是不孝。我们也不是不能做到的，前提是放弃更广阔的天地，更大的机会和更好的前程。自以为聪明的人们，生命中总是有那么多的诱惑与无奈，我们经常会权衡，会妥协，会放弃。我们的确不如一只狗，远远不如。

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相守是最温暖的承诺，而它们则用尽了自己的一生。

永远这样快乐无忧地奔跑下去吧，爱你，我的瓜！

二零一八年八月十二日

温哥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