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后，我们走进了罗自坤家的院子，当我看到他满身泥泞汗流浃背的样子时，问他干什么去了?他说刚从越南回来。我问他去越南干什么去了？他说买猪去了。看见我背的相机之后，罗自坤说你们是记者吧？

问清我们的身份之后，罗自坤一边用炮弹筒吸着水烟，一边对我们说：“越南的猪比中国的便宜，一斤7.2元，我买了两个小猪花了140多元，比中国最少要少花100元。我是前天早晨和我老婆一起去的越南，在一个朋友家喝了两天酒，喝得太多了，腿都喝软了，所以今天才把小猪背回来。背着猪翻山很累，这次我和我老婆每人背了一个小猪，我们还买了两块菜板，越南一个菜板42元，回来一个最少能卖80元。菜板是越南人给我背过来的，你们要是早来10分钟，就可以看到越南人，他刚走。”

我问他去越南过不过海关。他说：“我们从来都不走口岸，一年要去很多次，如果走口岸，手续费一次就要花15块，不过我的运气挺好的，这些年经常来回跑，有时还带着老婆一起去，一次都没有被抓住过。如果被越军抓住，最少也要罚30元，有时要罚50到100元不等。我一般都是早晚和中午走，这个时间他们都回去吃饭了。其实越南人挺好的，但有的当兵的很坏，有一次马鞍山有个买菜板的被他们抓住后，逼着让他一直把菜板背到河阳，还抓进去坐了三年牢才放回来，放人的时候还罚了3000元。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

我问他多大，上过学没有？他说：“我是1969年出生的，小学文化。记得我在天宝小学上四年级的时候，有一天，越南的炮弹突然打进了我们的教室，吓得老师和全班同学都跑了，从此，战争就开始了，不少同学再也没有去念书，我就是其中之一。”

罗自坤的老婆叫王和香，比他小8岁，1993年她嫁给罗自坤的时候才15岁。婚后，他们为了生活，经常上山捡废铁，无论是散落在田间的炮弹还是搭建猫耳洞的钢板等废弃的军用物资，被他俩卖掉好几卡车，按说日子过得还不错，但一个不足半斤重的国产塑料地雷，却给他们的生活蒙上了一层阴影。

罗自坤说：“那时候上山捡废铁的人也炸死不少，有的是踩上地雷炸死的，有的是烧炮弹和卸炮弹被炸死的，猛洞乡被炸死的最多。这些年我最少烧了上万个炮弹，烧了那么多炮弹从来都没有出过事，但下地干活却被炸伤了。”

我问他炮弹怎么烧？他说：“烧炮弹是要把炮弹头前面的盖子拧下来，然后把要烧的炮弹放在地上，火对火摆整齐，点着一个，然后所有的炮弹炸药很快就开始挨着燃烧，一般也不会爆炸。那时我在山里一次就烧上千个炮弹，整个一座山都是浓烟。不烧的话，收废铁的不要。

“现在山上的废铁都被捡光了，只留下土里埋的地雷了。至今还经常有人踩上地雷，只要听见山上地雷响，村里人就会朝着爆炸的地方跑，如果有爆炸声，百分之百是有人被炸了，这已经成习惯了，大家都知道。

“村里人很好，只要谁被炸了，哪怕有意见也跑去帮忙，每个人都争着背伤员和送医院，事后，被炸的家庭有时还拿出十块八块的，来感谢每一位帮过忙的人。过去，有的村民之间本来有意见，但通过帮忙救命，关系也好了，再也不闹意见了。我就背过很多人，寨子里恐怕没有谁没背过踩雷的人。

“我是1997年12月15日上午10点钟在东山下砍地时被炸的，踩的是压发雷，其实踩上压发雷当时并不会爆炸，而是你放开它的时候才爆炸，可是你并不知道自己踩上了地雷，所以刚一抬脚，它就会爆炸。听说地雷的寿命是120年，光我们寨子里现在最少还有10万个地雷埋在地下，就连子孙后代也会不停地被炸，要是住在这里，谁都跑不掉，早晚有一天会踩上地雷，只不过是炸掉一条腿还是炸掉两条腿的问题。

“记得我被炸了之后，脑子还很清醒，当时坐在地下站都站不起来，血管里的血直往外冒，我赶紧爬到地边去拔草，用草拧成绳子，捆住炸伤的右小腿，沿着一条小路，使出全身的力量，向寨子里爬行，将近一个小时以后，听见爆炸声的人们才跑上山找到了我，并把我背回了寨子。

“我老婆当时年龄很小，她都不敢来看我，一直是我父亲和我弟弟在医院陪着我，直到第三个星期她才去陪的我。大年三十都是在医院里过的。不过好在我的腿没有锯掉，只是炸掉了半个脚。

“那次我住院花了3000多元，医药费2300元，民政局只给我报了800元。现在我还欠着银行的2000元没有还，每年只还100多元的利息，本金从来没有还过。我有两个孩子，儿子罗洪能今年10岁，在芭蕉坪帐篷小学上四年级，女儿罗洪菊今年5岁，我家只有4亩山地，几乎没有来钱的地方。前几年我去江苏宜兴和浙江余杭打过工，在建筑工地当小工，每天20元，因为我的腿有毛病，干活儿慢，干几天人家就不要我了，后来找不到活儿，我就回来了。

“两年前，我又通过熟人介绍，在平远冶炼厂开始打工，厂长看见我可怜，一直没有开我，现在每个月给我发600元工资，我两三个月才回来看一次老婆孩子，尽量给人家好好工作。等到时机成熟了，我想把老婆孩子也带走，争取离开这个恐怖的雷区，不然要是孩子踩上地雷，那就更麻烦了。”

罗自坤属于三等残废，国家一年给他补助1200元，加上他的月工资600元，他家在寨子里并不算穷的，而是比较富裕的人家。

王和香说：“这里的地雷太多了，很可怕。我妈妈家也是这个寨子里的，我妈妈和我大哥王和光、二哥王和志、弟弟王和强都被地雷炸过，现在大哥和弟弟都安的是假腿，妈妈双目失明。如果能够离开寨子，那是我最大的心愿。离开寨子最大的好处是能给孩子提供一个安全的生活环境，别让他们再受地雷的伤害。”2004.0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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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年身着军装的罗自坤，包括鞋帽皮带都是军用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