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掌祭
我所讲的不是哪儿的仙人掌，而是被我关在我家阳台上的那一棵，当然现在也不能叫它一棵或一撮了，因为它已于前些天仙逝，再也无法扬起它那坚挺的身子，张开一身的刺儿，面对着周围的一切了。
对于它的死，我有失落感，甚至有负罪感，因为它是我以前从别人的手里买来并搬到我家里的。那时，我在街头看到一位老妇人端着叫卖，它是那么好有声色的一盆,青嫩惹人，再加上它那胖墩墩的样子，虽然有刺，却还是显得和蔼可人的，于是就毫不犹豫地把它接到了我的家，与家里原有的那些花花草草一起摆放在阳台上，尽展它独特的风姿，同时也还为我家的小花圃——阳台——增添了一抹特有的生命直觉。家里的人也高兴，我自然不用说，天天看，给它们浇水，长势十分良好，当年冬天还开满了一树大大小小的喇叭状的黄花，在那苍白的冬季里为我们家送来了一冬的暖色，也让我们一家人对它下一年有了更多的期待，我自己也因此而被妻夸了好几回——终于能给这个家做一件像样一点儿的事了。现在，它走了，它是在其它的花草都已枯死之后，才最后离去的，它一定是很眷恋地走的，因为它一定懂得我们家原来对它的期待，它也一定知道，它的到来曾给这家主人带来过很多的快乐；当然，它也许是带着怨恨而离开的，因为它想，要是这家主人没把它弄到这家里的话，自己在外面虽然难免要承受些风寒和暴晒，哪怕是戈壁，哪怕是沙漠，哪怕是雪原，兴许还不至于走到今天的这个结局。看来，今后的我也再也难以找到被妻夸奖的礼遇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从哪时候开始冷落它的，只是近几年来自己一直在带高三毕业班，每天早上六点半就要去学校上操，然后是早读，再后面就是上课，做卷子，改卷子，上晚自习，直到晚上九十点钟才回到家里，不用说是照看它，就连我的妻和我的儿子的面也一天难见上两回。记得有一次邻居不幸在门口遇到我时惊奇地说：“咦！你还到我们这里上班？我还以为你调到其它地方去了呢。好久好久没见到你了的。”嘴巴张得老大老大的。对于邻居的重大发现，我是能理解的，因为每天我出门时他们还没起床，等我回来时他们早已入睡，如果还能常见到我倒是怪事了。有时我不禁恨起这门职业来，别人也上班，但就是能有机会唱歌、跳舞，还能呼朋引伴地去郊游、打麻将，而我呢？什么也没有。家里，妻要上班，小孩要上学，又从哪里有人来照顾我的仙人掌呢？再说即使妻和儿子有时间，他们也会把对我的不满发泄到我的至爱——仙人掌身上的，因为他们已经不止一次地这样威胁过我——你再这样不顾家我们就不给它浇水，让它干死算了！看来，它的死，还与我们家的阶级斗争有关，它成了这场斗争中的牺牲品！只是不知这种牺牲还会不会波及到我的身上罢。
有时，我不禁想：人的一生要做很多东西，甚至是同时进行，这事与那事之间必然存在着矛盾和冲突，那我们又如何来取舍呢？事与事之间都争相得到主人的恩宠，都想尽早得到解决，也许，这就有点像杜牧在《阿房宫赋》里所描绘的宫女生活一样，每天“尽态极妍”，但还是“有不得见者三十六年”，竞争实在惨烈啊！我的生活，一边要面对学生的所追逐的目标，一边要面对领导的看管、同事之间的竞争、社会的期望，甚至还有自己的面子，等等。也许这一切都是由于自己造成的，如果自己懒散一些，麻木一些，堕落一些，不是没有闲暇的光阴的。可是，每次下定了要悠它一闲的决心之后，一走进教室，遇到学生投来的灼灼的目光，那明澈如泉的眼眸，简直就像是一束探照的光闪一样，直射到我的灵魂深处，或是在校门口，看到那衣衫褴褛、头发松乱的学生家长，给孩子挑来粮食，额头的汗珠还一颗一颗地冒着热气，像是用来蒸烤我们良知的火苗，于是又瑟瑟地收回自己原来痛下的决心。虽然，人活在世上，有很多种活法，但我们这时又不知该如何选择了，就像一个人，面前可供选择的路口越多，就越是难以迈出自己的第一步一样。只有在剩下死路一条时，才能一如既往地闯了下去。
我家的仙人掌死去了，那是因为在它最需要关照的时候，我没有选择去关照它，虽然它对我的要求也仅是在有必要时给它送去一瓢冷水，可是就是这一瓢冷水我也没有做到，在我身边，同样还有人需要我给他们送去一瓢冷水，而我现在，选择将这一瓢冷水送给了我的学生，我不知我做对了没有。有时，我也曾想，是不是那些花花草草在与人的较量之中，显得微不足道了的原因，才会导致这种常有的失衡，但当自己把这问题再想回来时，又恐怖不已：在我们的生活之中，正是由于很多人忽视了那些花花草草的存在，挤占了它们的时空，才出现许多意想不到的事情的——成为了花草的俘虏，或是将自己的躯壳铺垫在它们的脚下，陪伴它们，作为永恒的忏悔！是啊，只有生活，才是最为睿智的，她既能浑浊一切又能澄明一切，既能张扬一切又能封闭一切，既能塑造一切又能摧毁一切，既能沉淀一切又能消解一切，……我是不是该重新去抚慰一棵新的仙人掌，作为对原来那棵的补救呢？我已无法回答，也无法体味那种原有的感觉，因为所有的补救也许只能给自己平添痛苦，而不会再有更高的快乐！
还是在此，以此拙文来表达自己对它的祭奠去吧，因为它一定已经明了了“死亡是伟大的平等，也是伟大的自由”的真正含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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