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爷和三娘是对老两口。
三爷今年67岁,长三娘两岁。四川的方言把北方人所称呼的“姨”喊作“娘”,按理说,娘和爷根本就不是一个辈份,但是,大伙都这么三爷、三娘地叫,也不觉得别扭,倒增添了几分亲热、随和。
三爷和三娘经营的这爿小茶园,不大,就六、七张桌子。小茶园掩映在竹林中,稀疏的竹篱笆把茶园和农田分隔开来,竹篱笆缠着南瓜藤,几朵黄得耀眼的南瓜花开得正旺,大片大片的绿阴把小茶园烘托得十分雅致,偶尔传来几声鸟鸣、犬吠,小茶园幽静极了。
雨天的时候,小茶园就有另外一种韵味,竹叶上是跳跃不息的雨脚,鼻翼里注满湿湿的泥土的气息,远处的田野好一幅张大千笔下的泼墨画。在这样的环境里,你或者读书看报,或午睡假寐,那闲适恬淡的感觉真好。
三爷三娘有两儿一女都已成家,闲不住的老两口见农活不是很忙,就琢磨着找点事做。其实,开爿小茶园也挺容易,几张粗木方桌,几把竹椅,这些本来就是现成的,然后置些茶具,一切就齐了。
老两口没想过赚多少钱,一碗茶就5毛钱,泡上一碗可在这儿坐上一天。
很多时候,我总要抽空来小茶园坐坐,看看书,写点东西。来这喝茶的人很多,多是附近学校、工厂的熟客,有时候晚了还没空地儿。老远,就见两位老人像看见自己久不归家的孩子一样迎上来,问长问短,最近在忙些什么?父母身体好么?因此,是善良、纯朴的三爷三娘让我对小茶园更多了份依恋,与其说是来小茶园坐坐,寻求一份宁静,不如说是想来看看这两位和善的老人。
“滚(开)-水-泡-茶!”
如果你头一次来茶园,三爷这沙哑的,像电影里跑堂伙计的叫喊声定让你忍俊不禁,你也会有这样的感觉,这个地方仿佛你曾经来过。这时候,三爷三娘就开始忙上了,他们的分工是很明确的,抹完桌的三娘就一定站在一旁,嘴角挂着笑,满目深情地注视着三爷,而三爷就像在登台表演一样,他挽起袖口,神气活现地将长嘴铜壶高高举起,运上一口气,一声洪亮的“看茶!”声后,只见滚着白烟的细流从壶嘴奔泄而出,茶碗里的茶叶顿时翻腾起来,掺到茶碗的三分之一处后,恰到好处地收水,竟滴水不溅。一连串动作丝丝入扣,让人不免击节叹好。此时,三爷也掩饰不住骄傲的神情,而三娘的整个脸部表情就像盛开的菊花。
三爷三娘是闲不住的人,有时见喝茶的人不多,忙里偷闲又在自家的自留地里捣鼓一阵,松松土,锄锄草。夕阳下,晚风里,两位老人劳作的身影让人感动。其实,两位老人还是有红脸的时候,三爷是个急性子,但又忘性大;而三娘心细,可又像三爷所说,动作慢,磨蹭。有时候就为一点小事,三爷的嗓门就高八度,俩人你一言,我一语非得争个高低不可,那较真的劲儿,给喝茶的人讨了个乐。
终于有坐下来歇歇脚的时候了,三爷也会为自己泡上一碗茶,然后掏出铜嘴烟杆,塞上烟叶,三娘很自然地替三爷把烟点上。他俩没有太多的言语,很多时候,都默默地注视着田野里的庄稼。或者,三爷像对自己说也像是在对三娘说,开春的时候,茶园里再种上几棵树,添几张桌子,平上两分地……对未来,三爷三娘满怀着希望。
这些日子,少有听到三爷爽朗的笑声了,看得出来三爷和三娘似乎有什么心事,一问,果然。原来,在城市建设的规划中,这爿小茶园所处的位置要纳入道路的建设。我对三爷说,政府会妥善安置的,到时候住上一楼一底,就该好好地享享清福了。可三爷依旧叹着气,他摩挲着长嘴铜壶,两眼就有些湿润,他说他舍不得这爿茶园,舍不得常来喝茶的大伙啊!
这话让我的心中顿生一丝惆怅。是呀,到时候,又到哪儿去找这样一个读书、写作的地方?遇上像三爷三娘这样好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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