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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从金顶下来顺道去了琼台中观，这组建筑崭新如初，后来才知道系重构。故挪一挪放到本节来写，算是歧视性的文法，新时代的“笔削”。此地名琼台中观，就坐落在缆车发车站后百米之距。殿宇其实也很严整，不输给紫霄。背倚一座大峰，气势也是凛凛。我进门之前就一直在想，琼台中观这个名字该怎么读。是琼台中、观呢还是琼台、中观。前一个断法，那说明这是一个观，名字叫琼台中。问题是琼台就琼台，何必还加个中，莫非还有琼台外观？等进了大门看了他那个无与伦比高的大殿基座，这种猜测就更觉得不可靠。但琼台、中观又是什么意思。我拾阶而上，走入主殿三清殿，没觉得有什么异样，于是又踱步外出，这时候我大约是明白这中观之意了。此地是群峰环绕之凹地，周围峰插云端，且距离甚近，做一个三百六十度回旋，视野是很有压迫快感的。而此地距山脚也已过了数十公里，恰处于武当山群峰之半的位置，由此而称中观，自忖意思不远。所谓琼台中观非是对此地建筑群的命名，而是对景致的概括，而建筑群大概就是叫琼台。

那夜劳累，山中霜露凝聚，寂静无音，蛙虫不鸣，皓月娴淑，清风顺若。酣畅一觉大梦，第二日醒来，已日过半中。收拾好行囊，欲往武当山山外一宫而去。五龙宫并不在景区之内，也无门票，只是路途艰难，所以也没多少人去。倒了几趟车，将要行至时，当地老农语我，五龙宫正在维修，和玉虚宫一般，游人不能入。真是天雷劈顶的消息，且又听说下车之后还有四个小时的脚力，这退堂鼓便打得很响了。既然无缘，留待后日。从武当山至襄樊的火车可以乘坐T674次，发车时间是下午四点半，也不过只有三个小时，于是回头直奔了车站。坐在没多少人的大厅里，我想了想这几日的游走，对武当古迹的保存很不满意。列入遗产清单已过十载，且不说玉虚、五龙这样的宫级别的建筑未予修缮，期间还发生了火烧遇真宫的恶性事件。就山上看，主要景区管理十分混乱，道人还自罢了。那些行政管理人员擅自摆放很现代的桌椅板凳破坏原有景致，擅自在景区内拉绳子晒衣服，以及聚在一起蹬着门槛吹牛谈天，或者干脆打牌搓麻的也不在少数。纵许兜售小商品的蜂拥山里，非常难看的红布条带严重干扰了整个武当的感官。此外，主要宫观墙壁斑驳，门楼朽坏，许多焚帛炉坍塌无人照看，只随便拉起一个栅栏不让游人靠近，金殿石基座一侧石阶被严重损毁只是放块木板在上以作遮掩。而修缮马虎了事，运用的砖石瓦块都是焕然一新的，格调严重不搭配武当古建筑原有的古朴特征。最失职的是，对景区内一些基本的指示标牌和游人游览图标，要么阙如要么残破而不加重置。可以说保护之劣，仅次于曲阜三孔，而可荣登榜单三甲。建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世界文化遗产名单中除去此一遗产。

枯坐大厅越想越气，心想得换个活动，以免气过了头。遂摸出进山前买的一包牙签，摆起卦来。算算明日天气，后日因缘，自得其乐。正聚精会神，十八变起卦，一条诺长的鼻子伸至眼前，定睛一看，鬼佬一枚。但见他饶有兴致，又双眼迷惘，我问他读过《周易》否，他答，读过，但更喜欢《庄子》。能从这样一张嘴蹦出《庄子》两个字，大道化胡，庄爷爷会很欣慰的。我略微诧异，却见这位已开始滔滔不绝，从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到张三丰太极拳，津津有味，如数家珍，说到那十年又垂首叹声，哀嚎不绝。

我突然转念想起那些残破的武当山建筑，惟以永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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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节一顿牢骚，不是游记的做法，抱歉。襄樊距离武当不远，但同样是需要等待救援物资先行，一个半小时的路程又迟了一个小时。此日晚间订好赶回武汉的列车，可以乘坐T674次，发车在下午六点，所以游览的时间只有一个白天。襄樊和武汉一样是个合名，是汉水南边的襄阳和北边的樊城组合。这两个名字是大名鼎鼎了，在中国史书里屡屡现身，在小说里更是声名大噪。郭靖黄蓉战死襄阳，为女儿取名单字为襄，借金庸之笔，脍炙人口。早间乘坐公交去往古隆中，路径桥头看见保存非常完好的城墙，心中暗喜，进入襄阳城内，其实古物甚寡，昭明台请了赵朴初老题字，其实是个赝品，连带着整条北街都是赝品，说好听点叫仿古一条街。不过我还是很佩服仿古的功力，远远一望，作旧得很成功，就像是原物遗存。襄樊市人口55万，以它的面积来看，这个数字是很少的，少的好处就是不管哪个时段乘坐公交都有空位，回想起在深圳北京坐公交的经历，真是往事不堪回首月明中。

古隆中距襄樊市区挺远，公交很划算，从火车站可以直达，人民币一元。去隆中的路上都是职业高校，而襄樊学院紧挨古隆中，一墙之隔。或许是有意让学子们熏染“躬耕於南阳”的气度，身揣一番大志，而练就百般本领。襄樊学院很气派，特别是图书馆外观颇有汉代重楼复道之形，看得出襄樊市政府的苦心孤诣。不过这所学校到底如何，外人就不得而知了。古隆中门票六十，有点狮子大张口。进了大门就是标志性的古隆中牌坊。前镌工部“两朝”“三顾”诗联，后镌“伯仲之间见伊吕，指挥若定失萧曹”一联，横批“三代下一人”。过了牌坊就是些横塘垄亩，已示诸葛躬耕之意。沿路向前都是近年来新修的纪念处，走上陡坡，看见一架赑屃驮碑，这个形制便可看出，不是近物。碑立于嘉靖年间，前刻“草庐”二字，后镌“卧龙处”，正面处有一座荒废的石龛，叫抱膝阁，传为诸葛抱膝哼唱梁父吟之处，什么叫抱膝，应该就是翘着二郎腿，所谓梁父吟是首民歌，估计诸葛亮不会唱起来，就是念念词，抒发一下感情，然后叫两声，展展胸怀大志。古人很喜欢这么干，跑去空旷高凸之处或者行舟大江中，啸两声抒怀。这个啸，就是放开喉咙，扯着嗓子啊啊一叫。从屈原开始一直到李白苏轼都喜欢这么干。诸葛亮是山东大汉，不似上面两个蜀人，估计啸起来地动山摇，会很有气概。道教也很喜欢啸，而且据说啸“撰设甘美招魂之具，靡不华备，故长啸大呼，以招君也。夫啸者，阴也；呼者，阳也。阴主魂，阳主魄，故必啸呼以感之也。”说的非常神奇。至于那些更豪放的竹林七贤啦，更是每日啸不停，见着朋友要啸，没见朋友也要啸，比如阮籍在苏门遇见孙登，两人轮着啸，不亦乐乎。而且说这个啸能让人“精神内定，心目外息，我且不竞，物无害者，身常足，心常乐，神常定”，所以没事瞎嚷嚷，是具有养生原理的。

过了碑刻，就到了一块平地，这个地方是隆中主要建筑群所在地，既有历史遗存的武侯祠三顾堂也有后来修建的草庐诸葛亮纪念馆。诸葛亮通天识地，精于术数，又多智近妖，道教自然不会放过这位现成的大仙，于是自然也被收入道教神仙的名录。王学泰写过一本书叫《游民文化与中国社会》里面主要在说史书外、庙堂外的中国历史、中国社会，李慎之非常推崇。书里面很重要的论据就是民间宗教和帮会。认为不与儒家相合，与佛道也关系甚少，江湖和庙堂是相悖的走向。中国社会有精神分裂的前兆。其实，民间宗教多数被道教扫尽自己的麾下，道教后起之秀，地盘都被儒释占了一遍，要利益均沾，要门户开放得自己有实力，所以“香的丑的都往屋子里拉”，人多就势重。武当山上有个介绍词，说道教影响如何之广，台湾有百分之九十的民众都信道教。当时我看了一愣，因为我知道闽南台湾信得是妈祖。后来在逛殿宇的时候，赫然发现神龛上也有妈祖一席之地。细细一思量，原因就是民间的崇拜都被道教悉数接纳，从关老爷到妈祖，全归入了道教系统中，位列仙班。这也反映了道教草创的痕迹。

几个建筑群都是很晚近的，或者都在这几年被新修一番，没什么大的看头，凭吊缅怀之意远大于实地参访的价值。就像北京西山植物园里的曹雪芹故居，其实是个假玩意儿，但要凭吊雪芹，那里很适合，借一块地方寄托思绪，真假其实不重要。

我草草走过一遍，便顺着小道下了来，跑去襄樊学院门口摆夜市的地方吃小吃去，学校周围必然是各种吃的汇集，这是雷打不动的，看看武汉大学背后的吃喝一条街，举一反三，哪所大学落下了呢？人大比较有个性，天桥上尽是买假发票的。

出了隆中，乘车到了北街，仿古一条街是没多大兴趣，主要想看看城墙和夫人城。又据说襄阳城的护城河是全国之冠，也有意瞻仰，这能使蒙古大军驻足的宝地，值得多看两眼。看夫人城往往就会想起很多，男人们打战不成，亡国怪在女人头上就是很典型的，还理直气壮总结历史经验，夏亡喜妹商丧妲己周衰褒姒，这种屁股决定脑袋的逻辑很有市场，于是两耳只闻玉树后庭花的靡靡之音，而不闻十四万人齐解甲的置地铿锵了。

在北街草草吃过饭就回到了火车站，本来想去米公祠，看看时间只得作罢。当晚的火车很不顺畅，走走停停，等到了武昌，已经第二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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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的劳顿回到武昌，打开电视，都在滚动播出着汶川地震的新闻，不知何时，昏昏睡去。游走隆中难免会思绪无稽无涯，昨夜漫长的行车，嘴里一直哼唱电视剧里的那首曲子，词写得真不错，“束发读诗书，修德兼修身。仰观与俯察，韬略胸中存。                        躬耕从未忘忧国，谁知热血在山林。凤兮凤兮思高举，世乱时危久沉吟。茅庐承三顾，促膝纵横论。半生遇知己，蜇人感兴深。明朝携剑随君去，羽扇纶巾赴征尘。龙兮龙兮风云会，长啸一声舒怀襟。天道常变易，运数杳谁寻。成败在人谋，一诺竭忠悃。 丈夫在世当有为，为民播下太平春。归去来兮我宿愿，余年还作陇亩民。清风明月入怀抱，猿鹤听我再抚琴。”

不足在于凤兮凤兮是楚国狂人接舆唱给圣人的，后面跟个龙兮龙兮就比较滑稽，强为对。今日下午三点就要回粤，湖北博物馆周一闭馆，不得见曾侯乙编钟和越王勾践剑，是一大遗憾，而来湖北这么久也没在长江边上走走，所以早晨九点钟便动身去户部巷，那里距离长江边很近，又靠近武汉长江大桥，而户部巷是武汉小吃的集中营。从旅店往户部巷来时，路经一个洪山广场，鸽子和人融洽相处，当年让人羡慕不已的西方大广场人鸽和谐场景已现华夏，不禁莞尔一笑。

先说说户部巷，政府为了体现古风古貌，重新装修了，显得比较整洁。至于吃的琳琅满目，列早餐清单如下：豆腐脑一碗，热干面一份，豆皮四块，烧梅四个，牛肉饼一块，臭豆腐四块最后喝了一杯桂花枣米酒。为什么那么多，吃得完么？嗯，确实吃不完，但还是全吃完了，美食当前忍耐是最愚蠢的选择，撑死我吧。

饕餮之后，遂漫步于沿江大道之上，从此地远眺黄鹤楼，发发古之幽思。黄鹤楼早已不是当年的原迹，甚至地方都不是原址，二十余次的重建，是人们心中牢牢烙下了一座黄鹤楼的因由。长江广阔的江面可叹浩淼，而滚滚不绝的江水独与人浩然之气。看他恣意汪洋，纵横捭阖，直将人心里那点堵积也冲得付诸东流。信步登楼，则一腔气血四涌，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是英雄气，是愤懑气，是侠气，是豪气。

看长江不用流连往复，不用逡巡徘徊，不用上探下俯，更无须左顾右盼，只要大步流星，极目远望，他永远不会让你一眼穷尽，透露出局窘扭捏的姿态。我看过平静大气的南京长江，也看过飞流湍急的虎跳峡的长江，现在站在武汉长江边上，依然让我感觉如此畅快，这样一条江，永远是舒舒服服的一条大江。

旅鄂六日，而未尽辞于野芹，大约只能无限淤塞在胸中了。

戊子年四月小满后二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