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叔父

八

叔叔在自家门前吃了“闭门羹”。

“干吗不让我进屋？”叔叔说。

“你这个反动派！孩子们生在这个家庭已是不幸，你最好主动划清界限，就不要再给无辜的孩子们抹黑了。”老婶态度很坚决。

叔叔乘兴而来，却败兴而返。他悻悻地离开了自家院子，一步三回头，好想看看自己的孩子们，但老婶早已“嘭！”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秋天的风迟到了，点点汗珠，还有眼眶里的泪花，都是液体。

此后，叔叔只好把我家当做自家，好在母亲很疼她的这个小叔子。

在叔叔心目中，有时家在天津，有时家在北京；俯视与仰视，抑或没有区别。其实这两个家当然不可同日而语，嘴上赞扬的未必是心中最牵挂的。

叔叔隔一段时间，就来天津市内我家住两天；即使人不来，书信也按时到。但他对我的父母虽不乏赞誉之词，却很少有什么物质表示；腰包里的人民币就像生出翅膀，依然翩翩地飞往北京，宁可自己节衣缩食。每谈到他的儿女，就津津乐道，尤其对他的小女儿赞不绝口：“那个小丫头，可伶俐可漂亮了！”

母亲理解他，从未因此怪罪他。

经过叔叔勤奋的努力，他在劳改农场被摘了“右派”帽子。

“文革”期间，自己又主动提出要回原籍去。

回到原籍，他修葺了我家那原本当做马厩的两间小土屋。重新架设的细檩条，根本不能称之为檩条，其实就是粗木棍；时间久了，被房顶上沉重的泥土压弯，只好又在细檩条下边支撑一些立柱，其实也是粗木棍。

他尽管生在乡下，却自小很少在乡下生活；因此，刚回原籍时，闹了不少笑话。

生产队见他不会干农活，出于照顾目的，让他每天背着粪筐去拾粪，给他记工分，他倒是也能尽职尽责。

年终时分给他的口粮，自己却不知如何处置。一次，他把带皮的谷子倒进锅里，就生火煮起来；煮了很久就是不熟，不明所以，便叫来邻居问个究竟。

邻居见状，笑得前仰后合：“Y爷，你这是喂牲口呢？”

“喂牲口，你什么意思？谷子不能这样煮吗？”

“嗨，得亏得你学问大呀！谷子要碾去皮才能吃，褪了皮不就是你常吃的小米吗？哈哈……”

生产队分的枣，他不舍得吃，打了包，特意跑到邮局，把这些枣寄往北京。同时，他还给北京发出一封信，告诉老婶和他的孩子们：

家乡过年可热闹了，家家擀鞭炮、制作烟花；从腊月二十三一直到正月十五，几乎天天有活动。跑旱船、扭秧歌、耍狮子、舞龙灯、踩高跷……还搭台唱样板戏，你们来看看吧！

不期，那些枣却被老婶退了回来，更不会有人来这里和他一起过年。

于是，村里好事者编出来童谣：

金丝小枣甜又甜，CY年糕黏又黏，糊弄老婆孩子来过年，冷屁股闪了咱热脸……

这年暑期，恰逢三哥去北京出差，到了老婶家。

他听任老婶对叔叔一通指责，一言不发，回津时把老婶家刚上小学的小妹带了回来。

用三哥的话说，就是“要给这个小妹开展思想工作”。

“你记得你爸爸吗？想他吗？”三哥问小妹。

“不想他，我爸爸是大坏蛋！”小妹一口京腔，“大坏蛋”的“坏”去声读成阳平，童音斩钉截铁。

于是，哥哥一番解释，小妹忽闪着那两只海水般纯净、黑钻石般晶亮的大眼睛，却似懂非懂。

这个假期我和小妹朝夕相处，带着她到处去玩。

“小妹，是北京好，还是天津好啊？”

“小哥哥，天津好。”

“为什么？”

“因为北京没有这样带尖的楼房。”

小妹能感觉到我喜欢她、疼她，于是亲情日渐深笃。

刚下乡时，我特意跑了一趟北京，去看望小妹。

第一次来这里，费了好大劲，终于找到老婶家，孰料却没见到小妹。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