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母亲

九

母亲已把早餐做好，是清水面片汤，汤中有酱油无蔬菜，撒了一点葱花，点了一滴香油；父亲在吃，似乎吃得津津有味。

看着父亲吃早餐，母亲在梳头；她用惯了的竹签制成的篦子，企图将脑海里那些凌乱的思绪梳理清楚。

“现在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好听天由命了。”她暗自感慨，这些天她每天看着父亲不声不响地上班去，目无表情地下班回家来，都想从父亲的脸上尽量捕捉出祸福的蛛丝马迹，“不知给S省发出的信函能否有回音？即使有回音也不知来信会怎么说？但愿他今天去上班，下班前能听到喜讯，那样也就会和他人一样度过一个祥和之夜了。”

过去，她对投递员这个职业一直很陌生；可这些天来，投递员的到来却成为了她的至盼。每当看见投递员的身影，就如同看见了天使；听见投递员在招呼邻人们的名字，她总会凑上前去，期待所招呼的下一个名字就是LXY，而每次都是重复着失望。

她忙碌着家务，浆洗拆补，却难免心猿意马；做饭时，本来娴熟的厨艺，不是切菜时刀刃切到了指甲，就是忘记洗米已下锅……

投递员始终没来，一天似乎又这样过去了，看来今天又没指望了；她又和往常一样做熟了晚饭，等待父亲目无表情地回家。

“LXY的信！”屋外突然传来投递员的声音。

“有，在这里！”她竟然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赶紧撞开房门迎了出去；她的兴奋，与刚从笼中飞出的鸟雀并无分别。

她把信交给刚上小学才放学的二哥，“赶紧拆开，给我念念！”

“……我于某年某月在某地被捕，是LXY营救了我……于C。”哥哥念道，“下边还有一个圆圆的章呢！”

“太好了！”母亲喜极而泣。

“妈，什么太好了？那个红色的戳子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那是公章，没有公章人家怎会相信不是个人行为？算了，你不懂！”

果然，父亲下班后，这夜我家也终于和他人一样度过了一个祥和之夜；可惜那时还没有我，不能亲身体会，只能是臆断斯时情境。

三五反，父亲总算平安过关了。

此后的一次次运动，尽管父亲一直没被“戴帽”，也始终是“运动员”；“历史问题”不仅是父亲填表时的必填项，也是子女们耻于去填但也必须去填写的必答题。

哥哥姐姐们无论在上学期间还是在上班后，虽然都很优秀，但入团入党提干都因此受到影响。

从我记事起，就是父母的掌上明珠，父亲始终视我为骄傲。

我上学后，每次考试成绩若进了前三名但不是第一，就自认为奇耻大辱。因此每次家长会，父亲都非常乐于去参加；每次家长会后，他都将由衷的喜悦隐藏在我的成绩册中，拿去在同事们面前展示。

我自幼调皮而任性，因此常挨母亲和哥哥的打；每当这时，父亲在一旁看着总显得手足无措，矛盾的心理，既生气我的死不改口，又对我十分心疼。之后当我擦着眼泪去上学时，父亲无一例外地总在校门口等着我，把我平时爱吃的那些津门小吃塞在我手里，“唉……”的一声，便再也不声不响地扭头去上班。望着父亲那宽厚的后背，挺直的身躯，矫健的步伐远去，这个背影印在我的脑海里直到今天……

二哥（母亲所生长子）也曾表示：“其实我们兄弟姐妹都是上学的材料，但迫于家庭经济压力，都没上出来；我这个老兄弟有天分，一定要他成为我兄弟姐妹中的第一个大学生。”

又一次“史无前例”，震撼世界的“文革”爆发了。

父亲又面临一次次的审查。

而我，每天上学去，都有惶惶不可终日的感觉。在学校，我是少先队中队长，同学们都高看自己；真害怕不知哪天家门口贴出大字报，被同学们耻笑。每天放学后，也都要小心翼翼地看着父母的脸色，幼小的心灵和顽劣的个性不得不处于压抑中。

父亲单位再次折腾起陈年旧账。到底父亲的成分是“逃亡地主”、“漏网地主”，还是“中农”？到底父亲是否当过“公安六条”中的专政对象“伪保长”？到底父亲在沧州呆过的“黑店”是否意味着父亲有特务嫌疑？

父亲单位再次组织人到他的原籍去政审。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