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实小说连载：走出死亡

有疼痛，就说明还活着；只要活着，就意味着有希望……

                 —— 题记

一

80年代后期的初春，希望的季节。

深深的失落行进在濛濛细雨中，自行车的轧轧声伴着心跳声，泪珠在眼眶里捉迷藏。

打开回味的阀门，又传来此前医生的声音：“你的家属来了吗？”

“我没有家属，您有什么话就对我直说吧。”我说。我知道一般情况下医生不告诉患者本人病情便意味着什么，脸上却故意漾出不由衷的笑意。

“这个……”医生只浅笑却明明别有深意。

“您说吧，没关系，人总要面对现实的；我也是接受过些许高等教育的人，我的肺上是癌吧？”我干脆单刀直入。

医生凝视着我的眼睛，似乎看出了信心，“是的，从种种迹象分析，有这种可能。”于是，遵照我的意思，他在我的假条上、也就是诊断证明“诊断印象”一栏中写下了“肺癌？”因为我在厂里告病假要用。

雨滴如舞者的脚步，不断在自行车轮胎上滑落。

此刻，回归真实自己的我，不禁感慨今生从未顺利过：幼时终日为老爸挨整而揪心，少时又远赴边疆饱尝艰辛，回城有了工作后成家，短暂的婚史却给自己留下哺乳期的女儿，只因有老娘相助，才没让幼女遭受太多不幸……

聊以自慰的是云的出现，她作为一个区重点小学唯一的年轻正职校长，没有婚史，只看在我的“上进”，竟肯委身于自己。一年半的交往，终于谈婚论嫁，而肺上这个拇指甲大的阴影就是在婚前体检时发现的。

孰料，生命也恰在此刻似乎走到了尽头！

“我的命运为何这样苦啊？”对未来的美好期待与对现实的绝望恍如藕丝的缠，悲鸣于内心；眼眶里的泪珠再也不甘心藏匿，簌簌而下。

“嗨，谁人不怕死？可若有人当死，像我这样活在世上举步维艰的人不死，难道那些春风得意马蹄急的人会死吗？既然左右是个死，越怕死死得越快！”转念间仿佛想开了，游目四顾路上行人，唯恐被看到一个男人脸上的泪水，赶紧下意识拭去。好在雨中行人匆匆，好在人们无法分辨我脸上挂着的是泪水还是雨水。

回到家里，我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支吾开老娘关切的问询。

女儿思思见我回来，赶紧挣脱了奶奶的怀抱，从冰箱里拿出一个饭盒，“爸爸，这是姑姑买的，我特意给你留的！”说着打开饭盒，我看到里边是一盒底樱桃，圆圆的，红红的，似女儿的小嘴。

“你吃吧，爸爸不吃。”我说。

“你怎么不吃呢？我从没吃过这个，可好吃了，你也没吃过吧？”女儿说。

樱桃甜中带酸，女儿绽开的笑魇是甜甜的，吃在口中的味道是酸酸的。看着女儿那透着纯真的脸庞，内心亦一阵酸楚；我想到因自己所在工厂亏损，平素省吃俭用，没给女儿买过一件像样的玩具，只有“六一”时单位发给独生子女的糖果里那只橡皮熊，被她爱不释手，好像她虽只拥有这一件玩具却是天经地义。

可是，我还有多少时间用来疼爱她呢？于是，我暗下决心要抓紧给她买玩具，弥补自己内心的缺憾。矫枉过正是过分的，因为对于一个去日无多之人，也只有过分才可以使心理平衡。

“云给你来电话了，让你今晚去找她。”老娘爱怜地说。

夜，漆黑的夜；无星无月，有风有雨。

在云的家里，迷离的灯光下，二人面面相觑，热情与缄默在演绎着不同的真实。

“检查结果怎样？”云终于发话了，“你不该主动告诉我吗？难道非要我问你？”

“医生说，有那种可能，可是……”说到这里，我看到云的表情似为之一震，“可是我又咨询了其他医生，说那个阴影表面光滑，不像恶性肿瘤。”笑容是白色的，因为它不是发自血色的内心。

“你不要自我安慰了，我看过你的X光片子，分明和我们学校Z主任的一样，而她已经确诊就是那种病！”说到这里，她用手捂住了脸，我听到她在啜泣。

“你不要难过，别说目前只是初步的诊断印象，即使确诊就是那种病，我也挺得住。”我故作坚强，说着凑上前，掏出手帕想揩干她的泪痕。

“你太自私了！”她推开我，自己抹去液体的潮湿，固体的双眸开始旅行于我脸上的每一个角落，似在这里发现了新大陆，怒斥道，“你这人怎么张口闭口只是自己，你为我想过吗？”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