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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林主人散文雨在故乡文化 |
分类: 散文 |
故乡的旷野,有一面土坡,远远看去,丛草孤树,风吹云压。一个女子,眉眼细细,立于其间,蓝底碎花的裙衫,风鼓有声,脚下歪着一只竹漆草篮。只见她手捋发辫,倚树顾盼而歌:
这段唱词,本应该还有一节,可惜我实在编不下去了,其实除了这面土坡确为故乡实有,其他都是杜撰的。这里要说的是大雨欲来的情形,因这情形于我的记忆有些恐惧,故而幻想这么一个好看的画面作为引子。我的家乡自然也有丛草孤树,有眉眼细细的女子,但更多的还是一望无际的庄稼,而且大雨来时,女子也不唱歌,她们只会扭起腰身,在豆禾青青的田间,追红逐绿地一路小跑。
到了伏天,套种的玉米正该拨节,像这种阔叶高杆的植物与桑麻高梁一样,都有着发达的叶脉经络,非受大雨晴照而不能痛快生长。听大人们说,雨过之后,玉米拨节非常快,站在地里就能听见动静,后来我认真听过一回,果然哔剥有声,类如烹豆灯花的裂响。它既有这般动物似的灵性,上天自然也肯照顾,眼看晴热的日头将嫩绿的叶子晒得油亮,而且就要蔫下去的时候,忽然老天爷一声焦雷,雨落如注,千军万马似地来救它。
大雨将倾之际,空气变得异常闷热,站在密不透风的玉米地里抬头一看,西北正有乌云压来,不一会功夫,半边的天都黑了。平常所见的庄稼、大树、坟茔,近处的电线杆,远处的村落,地上的羊群,天上的燕子,在阴沉的背景下,突然变得亮起来,白起来,亮得孤影绰绰,摇摆不安,当时我看了直觉得心慌,恐惧。类似这种没道理的害怕,其实不止一件,比如大半夜邻村着了火,我听着院门外咚咚飞跑的脚板声;姐姐出嫁那天,从白茫茫的冬雾里,走来一队人,我看见他们棉衣上系着的红布条;还有遇到谁家的后墙上,画着的文革时期残留的壁画,我看着那上面炼钢的工人,怒目持抢的民兵,蹬在电话杆上齐眉短发的铁姑娘,嗓子眼里就有一阵被石灰水灌涌的恶心。后来,为这件事我还问过二哥,他解释说,可能因为这壁画的底子是白石灰做的,你见了才有反应。虽然此说极为不通,但我觉得这是世界上最接近标准的答案了。
暴雨怒疾,说话儿就来,从地里飞跑回家的人,还在半道上就被大雨浇了个透,他们虽然也举着什么东西在头顶,但终究不济事,好在田里有瓜园,有瓜园的地方,就会有个看瓜用的凉棚,四柱支着,上覆苫草,足可遮阳避雨。大白天的,这里的主人一般不在家,谁到了这儿谁就可以反客为主。只见他闪身进来,哈着嘴,抖着手,一边擦着脸上的雨水,等到心定了,方才找块地方坐下,看着四围白雨茫茫,听着雨声唰唰成阵,倘若是陶翁在此,必得田园诗一首。只是这位陶翁,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猴着身子离开凉棚,不一会儿又回来,手上却多个西瓜。他复至原位坐好,举瓜过顶,就地一摔,红瓤白籽的裂开,五指掐拢回旋,不消片刻,这只西瓜空若碧碗,末了,仰碗一饮,抹嘴意足。大雨纷纷,世道太平,这里固有一位不做诗的陶翁,岂不知另有一位子瞻先生,也正在陶翁家的凉棚底下,剖瓜为快呢。
雨落人闲,大人们就着雨水将铁锹锄头洗净磨好,归放妥当,然后喊邻居过来说话儿喝酒,女孩子们坐在雨窗底下纳鞋绣花,小伙子则出来串门游荡,碰齐了人便围在一起打牌。我家有座南屋,颇阔大,用来堆放杂物兼供我平时学习之用,像这时候大雨封门,很少有人进来,自己也趁机宽了手脚,落个自在。哥哥们打牌在西屋,老远就能听见他们呼喝有声,十分热闹,我坐在桌前,隔着一道雨声,听那面忽惊叫,忽怒斥,忽哄笑,时而飘忽,时而沉闷,就好像有块棉布堵着他们的口鼻,也觉有些意思。
雨一驻,正是入夜渐深,屋里虽有蚊子磕头碰脸,但好在清气满窗,凉意频来。在寂静的夏夜,听着远处响亮震颤的蛙鼓声声送耳,就仿佛看见天上月明如洗,地上水塘似镜,有一只青蛙正蹲在草稞儿里,翠皮白肚,吹泡似球。可是这家伙,呱呱地,到底在哪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