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地坛
(2012-07-21 16:16: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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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林主人散文安静的地坛文化 |
分类: 散文 |
有一回去地坛,就着微红的晨曦,我在那些密林夹拥,弯弯曲曲的小道儿上,来回走了一遭,才发现这里根本不是看景儿的地方。除了那个方方正正的拜台,一带低矮的墙垣,几座习见不鲜的殿宇,所到之处尽是一派弥漫于苍松古柏间的静谧。两个并行的人,想要说说话,则不必调用市井间惯使的高腔儿,走在这个地方,就像对坐在家里头,只需淡淡的语气就能听得真切。看来,若以多情的念头去想一下,这倒真是块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风水宝地。
然而,这里没有水,故而看不见清美的荷花,不过是搬些盆栽的来应景,柳也不很多,故而不易寻见映人眉宇的绿荫。风与月是有的罢,只是看看这些交枝连柯,冠若翠盖的松柏,似乎要穿透它们的层层帘幕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因此,幸而因此,也便有了那一种朝晖暮霭似的云气,以薄淡的微白停留在微蓝的晨光里。按说以现在这个季节,无霜无露的,似乎不应当作雾作烟,然而我这时打眼看去确乎是有,这也只好强自圆说的以为,大约是数百年沉眠于此的沧桑地气,与现代都市可爱的小微粒相遇杂染而成。再者,谁又会在这种事情上那么较真儿呢。
听着自己嚓嚓的足音,看着一道道悬浮的轻烟,我沿着清旷无人的甬道慢慢闲走。这虽然有一点对于美景预期上的失落,但好在这一派类乎于山林式的安静,我并不生厌。且慢,这时候略微地定神一看,才发现在这些轻烟里,这些苍木间,除了我还有一两个白发老者,正在马步微开,仰头举臂地晨练。往远处细看,还有,往偏处再看,我身旁的树后就站着一个。就着这些苍干虬枝,隔着这些虚气淡烟,不知怎的,我总要想起老家堂屋里挂的那幅松鹤图,松是现成的,鹤呢,似乎就是这些老者了。然而,这绝非顺水推舟的臆想,他们着的白衣,生的雪发,那个举臂似展翅的样子,不是鹤又是什么呢。
他们看上去,都已到了儿孙满堂的年纪,神情上除了一副大风大浪后的淡然,再也看不出别的。他们或者有的作过大官,一辈子以清廉自保,或者有的当过看门的,一辈子尽心尽力,有的挨过饿,受过穷困折磨,后来又绝处逢生。反正此时此地,站在这里的他们是平等的,祥和的,不分你我的共享着同一片安静,分享着同一个地坛的清晨。他们应该也有过什么人生的烦恼吧,有过什么悔恨吧,有过在当时看来,完全不能越过的难处吧,可现在看来,他们似乎什么都没有,又似乎什么都不屑于有。
若古老的地坛有性情,该是近乎于慈悲的,它以今天的安静与闲适,接纳着这些累了一生的人。所谓的风光与平凡,所谓的欢快与酸辛,在这里都不值得炫耀与责问。这片深沉的安静,虚化了,淡化了一切之界限,涂抹成一味玄然的禅意,交给他们自己去领悟。地坛的安静,应该不只有史铁生感受过,像史铁生一样更多的残障者也都该感受过,这里更像一个静坐疗伤的所在,所有的困惑与不甘,所有的迷茫与不幸,都可以借着它的安静找到温暖的出口。我以为,他们不仅感受过地坛的安静,还能感受到这里的慈悲,感受过这里无盛暮年华之别,无灵性慧美与失明夺聪之分的平等。
将要出园的时候,打我对面走来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妻,老先生不时地用手掠着额前的几缕头发,老伴儿则在一旁笑着说,那么几根了,还弄什么,以后,就管你叫三毛吧。我心下想,要是那么一天,有人这么说我,我定然是非常懊恼的。
可是,冷冷地一想,几十年后的这一天,我又会是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