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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不大读书，偶尔翻上几页的是一本北京古籍出版社编印的《宋词》，或是《俞平伯散文》。惟有《鲁迅文集》和《红楼梦》是读过两遍以上的，但也是断断续续经了不少时日，大有地老天荒之感。那本《钱钟书文集》从买来也只是跳过《围城》看了一点《谈艺录》，自打上回被我不小心把它推落到了架子后面，至今因为怕费力气寻觅而茫茫未果。目下想来，真是罪过。

每天一睁眼，便有不少琐事等着去做，仿佛根本没有看书的自由。譬如要为上学的人做饭，或是出去买些现成的早点。彼时天色尚未大亮，晨曦微红，颇有些晓风残月的意思。只是当下还顾不上细赏，须得忙忙地拎着吃食回家，摆好了碗筷，然后招呼人家用餐。有时还要帮忙，为这个上学的寻找另一只“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的袜子，好不易找了来，偏巧儿上面还破个洞，他必是又跳着不穿。无奈之下，只好任他拿出昨天穿过的，复又套到脚上去。空气中，即刻间飘起了一股仿若来自天外的味道，只不过初闻起来有点残忍，闻久了，倒使人有些飘逸。

工作忙也是一个不读书的极好的借口，从八点钟开始，就得将一副身心毫无保留地奉献给令人肃然起敬的生活。读书的闲情和生活的隆重，就好比一水一石，一个柔软，一个结实。想要看水，也要先有一块可以坐下的石头，如此才不至于捧起书本的时候，饿着肚子。这亦令人顺便想起恋爱与婚姻的事来，读书与工作，大约也与其相仿，都有着一个从浪漫到情非得已的过程。至于像王国维先生所说的读书三境界，我到现在也未领深味，想来那是文人高士才能妙得的意趣。像我这般一面忙工作，一面还要偷闲玩一会儿《infinity blade》的人，将与其无缘。更不要说到了晚上，还要时不时地把饭后油腻的盘子，用我捻着《人间词话》的手指，将它洗成吱吱响的白瓷工艺品。

生活的严肃和坚固，是我原来所想像不到的，除了读书之外，那些被称为业余爱好的东西，一律要败在它的堡垒之下。在这个用钱说话的时代，书中的黄金屋还会有谁去在意。在地铁上，面对捧着《瑞丽》杂志研习最新式烟熏火燎妆的女子，以及那种对中统靴和潮款的高档马毛挎包渴慕的眼神，谁还好意思再翻出一本诗集来呢。倒是有一回，一个开煤栈的老板，过来到我这里办事，看到架子上的《纳兰词》，一句“性德这个人，真是不易”简直叫我惊为天人，我便说：“大隐隐于煤。真是想不到。”他笑了笑，说：“把这本便宜了我，如何。”我几乎带着感动抽下那本书：“兄弟，拿去！”

我幼时倒是极喜读书，可那时家里面穷，不甚买得起。除了爷爷从部队上带回的一套红色文选，余下的便是姐姐上学用的教科书，再就是每年三月初一到姑姑家赶会时，用攒下的零花钱，购来的连环画。等到识得字了，这些现在想来十分无味的东西，也早被我当时翻烂了。我从小憎恶数学，觉得那些运算是对我自由天性的折磨，曾经为了一道百思不得其解的应用题，在饭桌前气得大哭兼摔过碗。所以，姐姐的那些几何书，大部分都被我叠元宝和折飞机扔着玩儿了。后来有一回到大栅栏，顺脚去了那里的新华书店，发现几套《三国志》，和我小时候所得的一模一样，在这里它们被标上不可思议的天价，奇货可居，已然能作投资之用了。

现在，我还得接着去找那本《谈艺录》去。

 

                                           

                                  March 9, 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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