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若有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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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散文 |
在一个地方呆久了,人就会对一些东西生出眷恋,譬如树木、屋宇,人,乃至那里的山水。只是它们也够聪明,仿佛知道你丢不开,竟由着它越发的惯出个坏孩子的样儿来。
不说人潮奔涌的街头,繁灯流汇的闹市,也不说朝九晚五的枯燥,沽名射利的商海,甚至春初的扬尘或者暮春时节扑脸沾衣的杨絮,只说那高高在上于此无关的日月星辰罢。离了它们给你布下的一丛柳色,这太阳的升落则不觉亲切,离了那个供你托腮出神的窗台,这月色便难惹情思,哪怕是一个安坐无闻的秋夜,你离了那处天井或栏杆,纵有朗朗星空当眼,也觉寻常无味。
这就是它们的小把戏,小伎俩,甚至不放过一丛对榻听雨才能清宵永夜的芭蕉,一片只有刷上十里宫墙才显得森然大气的绛红,乃至于一段只有漂浮在那个走惯的巷口,才觉缠绵无尽的桂色残香。
你是否有天终于厌了这诡计,偏不理会它们的作弄,甩了手儿干净的去远行。只它们此时也不恼,更不会低声的挽留,兀自躲在原来的地方,不动声色,等着看你如何在数日或数月之后,带着一身的风尘,悻然而归,那时它们才会把忍在喉咙里好久的坏笑,破出声儿来,满足它恶作剧般的得逞。
不错的,它们算准了,你还得回来。
只是,我不喜欢。
十分的不喜欢。
那,简直到了厌恶。
我并非不喜欢这眷恋,我是厌恶它们仗着眷恋,肆无忌惮的对我积攒着熟悉,无所不包的种种熟悉,道路、拐角、路灯,无数个天天能看见,却跟你无关的面孔,甚至围墙上的一只猫,还有它看我时那种“化成灰我都认得你”的眼神。这熟悉,像一片雨后晴阳下疯长不止的爬藤,扭曲着布满了所到之处,这熟悉,逼仄而稠密,叫人无法逃开,我若能请到秋风,定要颁一道急令,命它快来!
小时候,在我的故乡见过一片茫茫的沙漠,它是那么辽阔,我以为这就是最大的沙漠,随着我一天天长大,它在我的眼前变得越来越小,其实那只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沙堆;还有一片小孩子以为的大海,其实那也只是一个小小的池塘。随着鸡鸣犬吠的朝暮,我渐渐开始厌倦身边的它们,包括那些玩腻的认为永远不会玩腻的游戏。不知道为什么,在明晃晃的月夜,当巷子里小伙伴儿的打闹声,由于呼啸的寒风,变得一阵沸腾又一阵飘远时,独自躺在被窝里的我,听着是那样的乏累。
那时候,屋子里真静,只有一个半开不开的壶,在炉子上,咝咝的响。
一个平常的五月,薄林的斜阳照亮了村口,我正在道路上疯跑,这时一辆自行车七扭八扭的撞上了我,我痛苦的在地上扭动着,大人们纷纷围过来,也围住了那个人,他是一个串村子卖东西的小贩,车子上全是一串串白亮亮的大蒜。后来,大人们散开了,我也没什么事,我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看他骑着车子,渐渐的消失在暮色里。那一刻,我忽然想让他,带我离开这个不能再熟悉,甚至厌倦的村口。
我回家了,我一个人慢慢的走着,小肚子还有些疼。我身上挂满了一串串大蒜,那人给的。那年,我们家吃了一夏天的蒜。那年,我八岁。
十年之后的某个冬天,我终于离开了故乡。新雪还没有落下之前,一趟专列把我拉过了黄河。
那时,我是一道自由的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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