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又快是清明了。

因为你们，我年年都在这天，在心里静静地扎朵花儿。

因为你们，我年年看着雨点儿落在春旱的尘路，闻着那阵被它击起的土腥味儿，抬起头，望一回从此润泽起来的四月天。那柳丝，缀满了米粒似的绿芽儿，它们沾着雨，就像我的泪珠。清明是一幅刚哭过的水墨画儿。

你们看看，我在这地方，活的太精致，太妖艳，或者像吃过了老道炼成的仙丹，让人变得清绝不闻，只怕是认不得我了。

尤其是你，父亲，你还记得那个阴雨天，在村口等你回家的小男孩儿吗，他的身后，是一片浅白的在灰色的房瓦上新起的雾霭，还有那一阵在雨里扶摇直上的炊烟，它们怎可以飘得起来呢，不是被雨浇湿了吗？而你怎么还不来，看到炊烟我的肚子就会饿，而且我头顶上遮雨的那块蓝色的塑料布，在风里抖抖的飘着，你总能够看到。

哦。你终于来了，在白色的雨幕里，你赶着那匹枣红的马，已经快到村口，后面是放在耙上的锃亮的铁犁，要不是这雨天，它一定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让我远远的就知道是你。我转过身猛跑着回家，告诉母亲你来了，快开饭吧！于是母亲就会将新擀的面条下锅，然后你会带回来一把嫩绿的小葱，洗净了切碎，好洒到我的碗里。我跑着，在风雨里，扬着那块蓝色的旗帜，像得了战功的士兵，他已经闻到了那碗葱花儿面飘着的香油味儿。

士兵的小脚丫踩着湿软的泥，他听着它们从趾缝间冒出来，滋滋的响。不怕的，要是淋透了身子，他果然病了，那碗面里，会多一个荷包蛋。

过了清明，没几天就是三月初一。父亲，我最喜欢这一天。这一天，你会带着我去姑姑家赶集会，我伏在你的背上，搂着你的脖子，打那片绿油油的麦苗间穿过。出了村子，往西，就是那条白色的小道。可是你不知道，我害怕回头，因为那天总是会起大风，把我身后的太阳刮得像一个贫血的孩子，在漫天的扬尘里，它的脸不再红润，一片纸似的，让我恐慌。于是，我就假装困了，贴着你的背，偏了头去睡。像一片胆小的蒲公英，沾在安稳的牛背上，随它闯天涯。

一定走到那条小河了吧。你叫醒我，放我下来，拉着我的手，从小桥边上踉跄着走到河边。你就着三月里冰凉的河水，洗净了我的脸，还有夹袄上脏兮兮的袖口。那时，我趁机腻缠着你，给你要两角钱，供我在集会上的连环画书摊前，掏几回蓝口袋。只是那里面有那么多软软的小瓶塞儿，哪一个才会给我带来好运呢，是8，还是6，是要正着数，还是倒着数，正好可以得到那一本《乌鸡国》呢。我站起身，迷思的眼前，是一片灰蒙蒙的天空，几只燕子正好展翅越过了那棵翠条飞长的青柳。

夕阳快要落下的时候，你会带着我回来，走到那条小河边，我回过头，看它红红的掩在一带白杨林里，闪着碎金似的光。风里飘散着你身上的酒味儿，我慢吞吞的跟在你身后，低着头看那本连环画儿，你在远远的前面等我，就像那一日，我站在村口的雨里，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