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在1998年以《可疑的笑脸》为名出版，2004年又以《串烤韦小宝》为名再版。本书的优点可能是才气横溢，缺点是有点玩世不恭——这是我现在很不喜欢的。当然，今天我也写不出这种亦正亦邪的书了。

——张志雄

第四章　乖乖弄的东　韭菜炒大葱　韦小宝与暴发户

7．我还没准备好

　　前面说过，在机会到来的时候，暴发户要比平常人多准备了一些东西，所以掉头快张力大。可毕竟暴发户的成功依赖于运气，而且是大运气，好比天上掉下一块馅饼，砰地摔在碗里。胆子再大的人都会有些心发毛，这块外星球来的饼有没有细菌，吃了以后会不会基因突变成绿毛怪？

　　所以，观察一个暴发户，最有趣最能体现人性真实的是他突然面临暴发的神情和姿态。

　　真的，我们有时确实分不清一个人在大难临头和大喜突至时，所面临的震惊强度的区别。我们经常过分注重了大难压垮了某人，却往往忽略大喜对人的震撼。这可能是我们自己的嫉妒心理在作祟。我们见到某人承受痛苦的煎熬时，总会加倍同情加倍关注。按希腊悲剧比较高尚的解释，这样能净化自己的心灵；按常识去理解，则是这事我还好没碰上，真他妈的幸运。

　　一到人家好运来了，我们心理总有些不自在。他凭什么得到这么多东西？他哪点比我强了？这时眼睛要么直了要么斜，瞧出的别人自然是一脸小人得志的模样。

　　其实，我们对别人厄运的同情和好运的鄙视，都是一种夸大。正如你自认为同情到了别人的痛苦，你也以为自觉别人的狂喜。

　　撞上大运的人，都是需要点处惊不乱的坚强神经。若像《儒林外史》中的范进这种人，中举要疯，当了大官也要疯，至少得乐癲乐癲个把礼拜。

　　小宝也傻了。他莫名其妙地往鳌拜眼中撒一把香灰，就一下子从无品太监升至六品首领太监，能不傻吗？若不是他早在茅十八身边用同样手段杀过一个官兵，已有了灵魂深处闹革命的经历，保准让康熙闻到他裤裆里的臭味；再一瞧：“我们的小桂子昏过去啦！”

　　正如厄运雪上加霜，好运也是一个接着一个，挡也挡不住。康熙又派小宝和一等侍卫索额图查抄鳌拜的家财。小宝哪见过这么多的金银财宝？小宝是穷苦人家出身，“在妓院中吃饭，向来是坐在厨房门槛上，捧只青花大碗，白米饭上堆满嫖客吃剩下来的鸡鸭鱼肉”。他曾贪污过妓女买桃子的钱，可那是一文钱。

　　这回进了鳌拜家，可真像阿里巴巴进了四十大盗的宝库，小宝能不胡涂吗？

　　小宝顺手牵羊拿了一把匕首和护甲（他还不知道这两件东西已是价值连城），觉得油水揩得已经够多了，该收兵了。谁知索额图倒开始为小宝操一份心了。他建议瞒掉一百万两银子，“咱哥儿俩就二一添作五如何？”

　　小宝吃了一惊，道：“你……你说……”

　　索额图笑道：“兄弟嫌不够么？”

　　小宝道：“不，不！我……我是不大明白。”

　　小宝脸色都变了。

　　（这种感觉可以想像成你苦恋了多年的情人，突然有一天主动地向已绝望的你表示：她爱你。）

　　小宝“在扬州妓院中之时，手边只须有一二两银子，便如是发了横财一般，在皇宫之中和人赌钱，进出大了，那也只是几十两以至一二百两银子的事，突然听到一分便分到五十万两，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忽然又舒了口气，说道：“我说过一切凭大哥作主的。只是分给我五十万……五十万两银子，未免……未免那个……太……太多了。”

　　小宝陡然间发了五十万两横财，一时头晕脑胀，不知如何是好，不论索额图说什么，都只有回答：“是，是！”

　　这时，小宝该按流行小说的写法，为了验证自己是否在做梦，狠拧自己的脸蛋或大腿，看看疼不疼。

　　下面则和“我真中举了，我真中举了”范进一般的疯癫，哈哈，哈哈，真的我有四十五万两银子（还有五万去打点别人了），真的四十五万两？

　　当然，最后小宝没疯。

　　他不可能疯。他是一颗早已孕育着贪婪和大胆之心的熟透了的果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