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弄堂
13、混沌
当他们终于被想自己归家的牛鼻子放走后,并没各自分手,而是齐齐地穿过马路,转进许家弄堂的一家饮食公司内。
四个人坐在通往二楼的石阶上,靠拢膝盖,埋头想心事。
忽然瘦高个的黄军站起身,抬头看看天色,说:“天这么晚,倒是去那地方的好机会。”
“什么地方?”“你们去了就知道。”黄军有些不耐,父母离变,他跟着母亲过,早熟的生理心理。
他们走出公司大门,往右转,松松散散地沿马路边急走。饮食公司是他们的根据地,为了保密,一般不来。显然,今天每个人都希望发生点事情。
来到JS路拐角的粮店。黄军见大师傅忙于结账打烊,顺手牵上几只塑料袋,不慌不忙地领大家走入隔壁的弄堂,靠夜色掩护登上一家楼房的三层晒台。
晒台逼仄却干净,一只大金鱼缸搁放临街的那边。缸内日光灯映得清水格外晶莹神奇,各色各样的金鱼穿梭来往,眼花缭乱。
黄军掏出塑料袋,顺手势捞起一条“珍珠”,丁毅、李松林也学着样儿拿走两条“水泡眼”。勃撒纳沙纳见袋袋用光,利索地将铅笔盒内的文具倒进书包;抓起一条黑色大“乌龙”,放进盒内,然后溜下楼梯,若无其事。
……急着归家吃午饭的师生留下的操场空空落落,勃撒纳沙纳在毒日头下挖陷进;刨开沙坑的黄沙,露出一只脚宽两尺深的洞,盖上废纸再将干燥的沙粒均匀地撒好。下午倒霉的孩子鞋袜保准灌满泥沙,说不定正是刘恒出洋相哩。他正吭哧吭哧地挖第二只。
后背被轻轻拍了下,吓得他跳了起来,差点自己踩着陷进。回转头,见是小眼睛丁毅。他指指不远处的平房,说:“数学老师把考卷忘在讲台上了。”窝火着恼的勃撒纳沙纳没好气地答理:“你这是自找麻烦,再说今天的试题我做得不错。”
“不是,不是。我想将于爱婷的卷子改动改动。”
勃撒纳沙纳眼望神秘嬉皮的丁毅,总觉得哪儿不舒服。后来他读到《大卫科波菲尔》中粘乎乎滑溜溜的尤莱形象,总要联想到丁毅。
“你干吗拍她马屁。”
“不,你又错拉;我盼他哭鼻子还不及。”丁毅递来几块饼干,忙于挖地道的勃撒纳沙纳的确饿了,狼吞虎咽起来。“我的意思是把题目由对改错,她老对我们这帮倒霉蛋翻白眼,让他也尝尝委屈的滋味。”
勃撒纳沙纳抖抖索索地翻出爱婷的卷子,略略扫视一番。她做的真不赖,没发现错误。10加添百位数2,1改成7;实在没法的,用橡皮抹去,模仿笔记做些微小的变更。门外望风的丁毅一见,捧着肚皮笑开眼。
期中考试试卷发下来,婷婷得了个六十多分,几乎不及格。谁也不理睬更不理解婷婷的抗辩,她呜呜地哭了。
我没忘记那条心爱顽皮的大乌龙死后的夜晚。乌龙在赭色小沙罐内翻转灰肚皮,静静地漂浮,面包屑,红色鱼虫,几点油花。勃撒纳沙纳隐身细雨的夜色,再度摸进那幢楼房。
身子趴贴堆放雨伞、球鞋、纸箱等杂物的台阶,闻着厨房内漾出的糖醋带鱼味,匍匐至晒台内。还没站稳脚跟,养鱼的主人不知听到声响还是由于察觉,蹬蹬蹬地下得楼来,向晒台张望几眼,又回房吃晚饭了。缩成一团的勃撒纳沙纳从黑暗中猫身奔向鱼缸,双手伸进暖烘烘的鱼缸,指甲深陷痉挛的鱼儿。一条肥硕的乌龙,一条高雅的珍珠,又一条……我记不清,只是手指尖仍有带电麻木的擦摩。
手掌胡乱翻搅缸内的泥渣,云雾升起,混混浊浊地遮没勃撒纳沙纳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