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国保走了。

    老婆在微信里给我留言时与我一般地吃惊。

    笑咪咪，特真诚的李国保走了。没有想到李国保走得这样快，知道消息时，已过世两天，此刻竟已没入黄土。半个月前我和老婆去医院探望过他一次，那时，他精神尚好，但已不能进食。时间真是一把杀猪刀，我断然没有想到这样快，轻易就让一个活生生的生命消散。刚刚七十岁的李国保，此刻是否已进入天堂？不得而知。

    人过四十之后，对死亡的认识没那么感性，有时甚至还稍显麻木。可是这一刻，当我得知李国保死亡的消息，内心还是有很大的触动。有一种悲凉慢慢从心头泛起，浸染全身。

    我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中从商业系统调出来后，与李国保见过多少次面？应该屈指可数。除开这次特意从医院看他往上朔，倒数第二次应该是去年，他宴请我和一帮朋友吃饭；倒数第三次是在街上的一次偶然遇见，他热情地邀请我去他经销店坐，我没去；再稍微亲密地接触应该是三年前，那次他来我家吃了一次饭，记得陪他喝了两杯酒。二十年来，我与他估计也不超过二十来次照面。

    照这样的交往频率，也不是一对特别交好的朋友，为什么他的死让麻木的我如此心痛？让懒事叙述的我，取出电脑，要记叙，要倾诉？其实有一种人，也不一定要特别地去亲近他，但他不经意对你做过某件事，会让你一辈子感恩。李国保就是这样的一个在我内心呈现的人，我很难忘怀他，及他的笑和真诚豁达。

    我认识李国保在1991年。他从县糖酒公司经理的岗位调到县百货大楼经理的岗位，四十出头，算得上县城的风云人物。那时商业系统已不是鼎盛时期，正在由盛向衰转变，市场经济正如日中天地发展。曾在乡镇任过副乡长，又在商业系统两个公司当过总经理的李国保，人脉很好，威望也高。我毕业分配来百货大楼工作后，先后在办公室、人事股、财务室、成衣柜、家电柜、灯具柜、零售部等岗位工作过，他调来百货大楼后，我在灯具柜当柜长，成为我的顶头上司。

    二十出头的我刚刚恋爱，女朋友一家都在县糖酒公司工作，也就是说都是李国保的旧部下。那时，我老家在乡下，兄弟姐妹七个，我底下还有弟弟妹妹在读书，属于贫下中农的那种成分，家境自然不好。参加工作后，再也没指望得到家里更多资助了。农民儿子自然不会得到生活在城里的准岳父母青睐，尤其是准岳父，反对异常坚决。女朋友当时迫于家庭压力，情感处于游离状态，正在内心做艰难抉择。

    当时学校毕业分配来基层商业单位的大中专毕业生不多，李国保很自然关心到我的个人问题。记得那次刚好从百货大楼二楼洗手间出来，他喊住我了解恋爱情况。我把准岳父的态度告诉了他。他笑咪咪地宽慰我，“你放心吧，你岳父的思想问题交给我来解决，我保证他会听我的。”

    我将信将疑。

    没过两天，准岳父母态度真的发生了一百八十度逆转。

    后来我问过女朋友也就是现在的老婆，为什么父母的态度会发生转变？我老婆告诉我，“你真得感谢李经理，他特听李经理的话，李经理说，愚蠢的父母才看亲家的家境，聪明的父母才看孩子的本质和前途。”

    李国保的一句话，挽救了我脆弱的爱情，并最终让我走进了幸福的婚姻。从那时起，我对李国保内心感激之余，还升起一分崇敬。

    在我的内心一直以为，李国保十分强大、光耀、自信，至少在最后一次见到他之前，我一直是这样认为的。首先，我不会认为他会生病，而且还会是胃癌晚期，根本没想到他会如此早走。其次，我一直以为他很有钱，当过那么多年总经理，又做过多年生意，底子一定十分丰厚，没想到他手中根本没有钱。再次，我一直以为他很快乐，从他表面从来看不出忧虑，根本没想到他内心其实很苦，最后，还死不瞑目。

    感觉是十分可怕的东西，有时不差毫厘，有时大相径庭。我对李国保的感觉如此谬误，这让我十分难过。

    半个月前在医院看望李国保时，他的老伴高阿姨告诉我和老婆，他们的生活并不如意。当时，我的母亲正在医院住院，我老婆去送饭刚巧遇到在医院护理李国保的老伴高阿姨，她告诉我老婆后，才知道李国保胃癌晚期已经住了一个多月院了。真得感谢上苍，让我和老婆碰到这次机缘，见到了李国保最后一面。

    高阿姨的粗略讲述颠覆了我对李国保的认知。李国保的生活不顺心源于两个儿子。两个儿子虽然成家，但没有工作，貌似家庭不和谐，都已离异，其中有一个儿子因金融诈骗服刑。由此可以想象，李国保不停地赚钱，资助两个儿子上学、娶媳妇，然后还得继续哺育三个孙子。儿子犯事后，又不断筹款还债，再多的家财也会散尽。

    我突然想起去年李国保请我和几位朋友吃饭的场景。他一定十分想请我们买他经销的酒，可碍于自尊却从头到尾没说。酒足饭饱之后，我很轻松挥手作别，根本没想他眼里欲说还休的深意。

    那晚他喝了不少酒，我再次领略到他的真诚和豪情。听说，平时他经常喝醉。一方面是为了自己酒促销，另一方面，他何尝不是借酒销愁？他的胃病肯定是酒喝出来的。

    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软。之后，我因为工作单位或个人需要用酒，偶尔会想起他，想起应该照顾他。只是想想，任由同事或家人去处置，没有刻意照顾他哪怕一次生意。我内心里有一个声音搪塞，他不会在乎你的照顾的。

    现在想来，我的主观是多么错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他一定对他曾经十分看好的旧部下充满了期待，我竟然没的理会这种期待。他会不会在某个独自喝酒放下酒杯之时，对我充满过深刻的失望？

    半个月前在看望李国保时，我把一点心意放在他的手上，他欲推辞。我握住他的手宽慰他，“好好养病，争取早日康复出院。”他不再拒绝，挤出笑意告诉我，“先把能吃饭的问题解决就好了。

    他已一个月来粒米未进，我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他对生的留恋。

    高阿姨告诉我们，那天，他们从医院门口走进病房，不过五百米的距离，她说这段距离差点要了他的命。他表示再也不敢走出病房的门了。我老婆在残联工作，她在旁边痛心疾首地说，就是犯一次错也要帮他领来一把坐厕椅，以帮助他入厕。

    半个月，残联竟然没有进这种椅子。李国保也没有再活着走出病房。今天上午，我老婆托高阿姨侄女问询他们的近况，却得到噩耗，李国保竟然已经入土为安了。

    尘世的俗务常常为尘世的俗人寻找牵强的借口，我就是这种未能脱俗的俗人。我扪心自问，这十多天，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去再看看他，替他不能在病榻边服侍的儿子尽点孝心，用自己一分微弱的光来照耀他？一位仗义执言为自己赢取爱情和婚姻的老人，一个曾经对自己期待满满的老人，一个内心从不外示痛苦与忧伤的老人，也许十分需要这种孤独与绝望中的火光。

    现在，我把这种遗憾写进我的文字，我同时把自己的心意写进我的文字。拷问良心的同时，在文字里点亮香蜡，遥祭李国保。

    愿天国的李国保无烦无恼，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