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栗岗曾经一定生长过郁郁葱葱的板栗树，营养丰富的板栗一定很热手，给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物产并不丰富的板栗村大人孩子解过不少馋。

 

    李老根可以作证，李老根曾经用一麻袋板栗拯救了王小菊一家，通过桑树叶辅助，度过了春荒。毋庸置疑，板栗岗并非浪得虚名，曾经实实在在生长过板栗树，并且在物质和精神生活相对贫乏年代，发挥过实实在在的作用。只不过后来，为了造梯田，板栗岗的板栗树一夜之间全毁了。后来，梯田没长出庄稼，倒长出漫山遍野樟树。尽管长了那么多樟树，并没更名樟树岗，人们还是习惯称板栗岗。

 

    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开始，李老根就为儿子李满婚事揪心，乡下年轻人二十岁出头大多结婚了，李满三十岁了婚姻还没动，李老根为这事急白了头发。李满仿佛没当回事，跟在头发花白的父母身后，做完田里的农活，就牵着大黄牛上板栗岗上放牛。把牛放在树下啃青草，李满就爬上樟树，睡在樟树枝上，看着悠悠的蓝天想着夏日心事。一个扎着长辫子的村姑就会出现在李满的梦境，她冲着他挤眉弄眼，用手捋他的头发、眉毛。李满抓住她的手，大喊一声，阿环！这时李满准醒。有时他会从樟树上掉下来，手里抓住一满把空气。

 

    阿环比李满小十二岁，是王小菊的女儿。李满住板栗岗西边，阿环住板栗岗东边。李满二十岁那年，八岁的阿环递给李满一个梨，说：“李满哥，你等我，长大了我就嫁给你。”李满抱起阿环在她脸上轻了一口，应道：“好，我等你，你十八岁时，我就来娶你！”阿环羞红了脸，跳下来，踏着欢快步子向岗上跑去。

 

    李满搬着手指头算，阿环应该十八岁了。李满醒了似地朝岗上跑，下山拐一个弯，山坡上有一个三间茅草土砖房，那是阿环的家。李满太熟悉了，多少次，他闭着眼跑到了这里，然后看一会儿阿环家屋顶上的炊烟，又恹恹地往回走。阿环初中毕业后就没读书，在家里喂了一年猪，又想参加高考，结果总分还没考到一百分。王小菊骂女儿，说她比自己喂的猪还蠢，别指望跳出家门。阿环便死了心，回家种田。

 

    李满知道阿环回家了，却没胆量找她。每次鼓足勇气来，却只远远地看着她的背影，不敢开口叫她。

 

    李满再次来到了阿环的屋后，只有阿环一个人在院子里，挽着衣袖在院子洗衣服。李满看着看着就有些痴了。

 

    “哟，这不是李满吗？来了怎么不进屋？”

 

    李满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阿环的妈。李满叫了一声姨。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想找阿环说点事。”

 

    “她在那，咋不去？”

 

    李满听到王小菊这样一说，顿时有了一股无形动力，他冲着阿环喊，“阿环，我找你说事。”

 

    跑到阿环身边的李满不由分说，拉起阿环的手就往岗上跑。阿环没弄明白，气喘吁吁地跟在后边，用力甩脱了李满的手，有些恼火地说，“会跑断气，李，李满哥，你找我说啥事？”

 

    “阿环，我，我……”

    “你，你，你什么，有话就说，有屁就放，跑这么远，用得着？”

    “那，那我说了。”

    “说吧。”

 

    李满正了正衣襟，说，“十年前，你说长大了嫁给我的，还，还算数吗？”

 

    阿环看着李满好半天，才哈哈大笑起来，好不容易止住笑，说，“你，你还希望算数？”

 

    “算，算数！”

 

    阿环忍不住又大笑起来。

 

    李满不管阿环当真不当真，抱起阿环就转起圈来，喊道，“阿环是我老婆，阿环是我老婆！”

 

    阿环好不容易挣脱下来，嗔道，“你这人真实诚，行，要我当你老婆可以，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阿环想了一下说，“明天天黑前，修出一条路，可以从你家开拖拉机开到我家。”

    “没问题！”李满满口应承。

    阿环没当真，笑着跑回了家。实诚的李满一夜没睡，连砍带锄，第二天天黑前，真的将一条近两公里山道开垦出来。

    阿环看着几近累倒的李满，答应了李满的求婚。

 

    李满拉着阿环来到阿环父母身边，认真地向阿环父母求婚。阿环父亲倒没意见，王小菊看着真诚的李满和不喑世事的阿环，心里直打鼓，摇摇头说，“不成，你爹也不会同意的。”

 

    “姨，您放心，我回头让我爹来说亲。”李满信心满满地保证。

    第二天，李老根真的提着烟酒来到了阿环家，郑重地向阿环父母提亲。阿环的父亲肝癌晚期，一直在家养病，巴不得早一天见到女儿成亲，直点头。王小菊满脸忧虑，把李满父亲拉到院子说出了自己的顾虑，李老根哈哈一笑，说，“哪有那么巧的事，你多虑了，放心吧，孩子们会幸福的。”

 

    这年秋天，埋葬了病亡的阿环父亲不久，李满用拖拉机载着新娘行驶在自己修的那条山路，终于顺顺当当地把阿环娶回了家。

 

     李满除了打理联产承包的那三亩责任田外，还在板栗岗种了二十亩红薯。李满的力气有些过剩，白天耕耘农田和山地，晚上耕耘阿环。很快，阿环就给李满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这可乐坏了李老根父子。可是好景不长，儿子长到两岁还不会说话走路，医生说是先天性软骨病，要一辈子呆在床上。

 

    李满不信命，他用自己种的红薯做成粉丝和薯条，用三轮车运到县城出售，补贴家用。他对阿环说，“别担心，我们再生一个，一定是一个健康的孩子。”

 

    一年后，阿环又生下了一个女儿，和她哥不同的是，她又聋又哑，还少了一个胳膊。阿环看着这对残疾儿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命。王小菊无法面对万分沮丧的女儿女婿，找到李老根再次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那年，王小菊的丈夫去邻乡修建水库，村里的青壮年差不多都上到一线，李老根负责后勤，回村的时候多，有时帮王小菊捎一些生活必需品给她丈夫。一来二往，接触多了，李老根和王小菊就随意多了。有一天，李老根给王小菊在山上打了一满麻袋板栗，背到了王小菊的家。王小菊十分感激，留下李老根吃晚饭。也许冥冥中早有注定，那晚狂风暴雨，山上还不时传来狼叫。王小菊吓得脸都白了，直往李老根怀里钻，不敢放李老根回去。可以想象到，烈火干柴，他们两个人很容易就搂在了一起。

 

    第二天天没亮李老根就去了三十里开外的水库工地。这事本来神不知鬼不觉，可几个月后，王小菊怀孕，第二年生下了阿环。王小菊始终怀疑阿环是李老根的种，但内心里不确定。当李满和阿环谈婚论嫁时，把这顾虑说给了李老根听，李老根不以为然，反过来劝她。王小菊自欺欺人，也就由了他们。

 

    现在，阿环生下了两个残障孩子，印证了王小菊内心的顾虑。她把自己的怀疑说给阿环听，说阿环有可能是李满同父异母的兄妹。阿环心里不能接收，说什么也不信。她破口大骂自己的母亲怎么不去死？王小菊真的就吊死在了板栗岗的樟树下。见到母亲的尸体，阿环一下昏死过去。母亲的尸骨尚未安葬，阿环就趁人不注意，选择和母亲一样的方式吊死在板栗岗的樟树上。安葬他们母女不久，李老根也一病不起，撒手人寰。

 

    据说安葬王小菊母女后不久，板栗岗上，在她们的坟边重新长出了两棵板栗树。李满对外面的传言始终不信。阿环走后，他再也未续，带着两个孩子磕磕绊绊从上个世纪走到了今天。

 

    李满有时带着两个孩子在阿环坟边的板栗树上打板栗，有时望着板栗树发呆。

 

    见到李满的人没有不叹息的，说这人太造孽了。

 

    听说这事我也不信。但我老婆说曾到过板栗岗，见到了传说中的两棵板栗树。我老婆两次去李满家走访，并给他送去救助金。她讲李满的两个孩子真的是遗传性残疾，没法治。

 

    我老婆在残联工作，她的话不会假。我不得不信。